沁春看看我,再看看他,最后长叹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出基地坐上车走了。
走之前,沁春抱抱我,同我说:“你要是还喜欢丁卓,就放下芥蒂,重新开始又何妨?”
我不响,环着沁春的腰舍不得放。我的心打了太多太多的结解不开,哪是一句放下就能放下的。但我不愿反驳沁春,只能默默多抱他一会会儿。
“好了好了,你高兴就好。注意身体,别太吃苦。”
沁春无奈地摸摸我的头,最终还是走了。
我收拾情绪回到宿舍,却发现丁卓不见了。我心里一下子空空荡荡,茫然了起来。
然而下一分钟,我就醒悟过来,他走还是不走,走到哪里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放下低落的心情,出门去做自己的工作。
但我却在工程区看到了丁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与小组负责人混熟了,穿着工人的衣服,在高温里扛着粗大的管子开始做工。
我惊讶地立在那里很久没动,他看到我也没有过来,只是抬起手朝我招了招,然后继续低头认真做事。好像他留在这里就为了干活一样。
傍晚收工之后,丁卓又厚颜无耻地钻进我的宿舍。他拿我的脸盆接了半盆洗涤用水,脱光了赤条条站在我的房间里擦洗。当我回来打开门看到这幅场景的时候,差点以为他要对我色诱。
然而丁卓看到我,只是喊:“染春,我穿哪件衣服?”
我又羞耻又愤怒,恶向胆边生,第一次结结实实骂了他:“穿穿穿,吃吃吃,你就会问我这些吗?你当我是佣人啊?”
丁卓赤着一身精壮的腱子r_ou_,神色震惊:“原来你不喜欢我这样,你怎么早不同我说?”
这个无耻之徒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然而我一生未与人争执,刚刚的恶形恶状已经用上毕生功力,于是只能气咻咻坐到床沿自我开解。
一会儿,床沿的另一边也陷了下去,丁卓套上一件我的衬衣,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不想理他,却被他抓住手腕。他摩挲着我凸起的腕骨,慢慢地同我讲:“染春,我不是故意差使你的,我只是喜欢听你的安排生活。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的心微微颤抖,我抬起头去看他,却见他垂着脑袋,很是懊恼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他这般后悔,这一刻,有种冲动令我将疑问脱口而出:“那你过去为什么从来不说?”
听到我的话,丁卓抬头与我视线相交,片刻之后,他轻轻地回答:“因为我愚蠢至极。我以为你与我已经如此亲密,夜夜赤裸相对,关系当不讲自明。”
他拉扯起嘴角,那是个苦涩至极的笑容:“没人告诉我,天天睡在一起的两个人都不一定是情侣。”
我呆住,仍然不愿相信:“就算你不懂表白,但我在过去的五年里也未察觉你对我有任何情意。”
“怎么没有,我一直有追求你!”丁卓喊冤,“我与你凌晨去郊外兜风,一直逛到早上去吃豆浆油条,儿童节去宠物中心看猫猫狗狗,植树节去乡下种桔子树,还送你限量版变形金刚,每个情人节必然送你自己制作的礼物……”
我心神受到巨大打击,他居然称那些举动为追求……
是的,每个情人节他都会送我礼物,可是是些看不出形状的木头,而且没有经过任何包装或者对我说任何特殊的话。
他只是趁我上门给他收拾的时候,推给我一个奇形怪状的烂木块:“诺,给你的。”
我一直以为这是他要我顺手帮他丢的垃圾。
“没错,你确实愚蠢至极。”我恍惚地自语,我想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为他加上了太多的光环,真正的丁卓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子的。
他追求沁春多年,沁春这么聪明都毫无察觉,我比沁春笨这么多,当然更无法察觉他火星人一般的心意。
事到如今,我才渐渐有点认识到真正的他。我看着身边这个沮丧的男人,满腹伤怀,我曾深深爱上的是镜中花水中月。
而丁卓,丁卓到底是谁呢?我又真的爱他吗?
第八章
我好像做了一个太过长久的梦,从高三开始一直到如今,绵延了十年。现在,我开始渐渐地从梦中醒过来了,我不再那么迷恋梦中的人,不再将他奉为神祇。
有人说爱情就是一场重感冒,高烧退了就好。我确实慢慢地从高烧时的昏昏沉沉、糊里糊涂里清醒过来。
我开始看见以前看不见的,属于丁卓的愚蠢、幼稚、烦人、无厘头。
沙漠中的生活是很枯燥的,虽然公司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后勤补给,但物质的匮乏,娱乐活动的缺少,都让人十分寂寞。
我从来都是个很内向的人,以前下了班就躲在宿舍里玩掌上游戏。但是丁卓才来了没几天,就和上上下下的人混得很熟。他甚至借到了一辆吉普,要带我出去玩。
“来,我们去捡仙人掌。你来了这么久,是不是还从来没出去逛过?”
我干了一天的活,累得只想瘫在床上,他却死活把我拉出来,塞进车里。
已经到了日落时分,我们追着夕阳在漫漫黄沙上奔驰。一轮红日悠悠挂在地平线上,要坠不坠,将沙海染成整片血红。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壮丽的美景,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平沙万里无人烟,什么叫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旁边的丁卓却鬼吼鬼叫的:“欧欧欧——呜呜——”
我烦他烦得要命,扑过去捂他的嘴,吉普车在广袤的黄沙上划出两道歪歪扭扭的车辙,最后停了下来。
丁卓两片薄薄的嘴唇被我捏在一起,鼓成一个鸭子嘴,而我被他扣在怀里。他低着头看我,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然后,他一点一点靠过来,用他唐老鸭一样的嘴巴轻轻碰碰我的脸。
我的面皮顿时火一样烧了起来,我慌忙推开他,逃一样跳下了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砰砰砰乱跳,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却为了一个滑稽的亲吻乱了阵脚。
丁卓并没有追上来,他跳下车,远远朝我喊:“染春,我们捡一点贝壳好吗?”
我这才发现,我们到的地方沙子有一点水汽。随便翻翻,果然有一些小贝壳。也许千百年之前这里是一条大河,沧海桑田,千万年的斗转星移之后,演变成了漠漠黄沙。
我被这些可爱的小贝壳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认真翻找起来。落日坠得更低了,手指穿过沙子,掠起阵阵金光。
一会儿功夫,我就找到了三四枚完整的贝壳,上面的花纹也是我喜欢的。我正想喊丁卓过来看,抬头却不见了他。
我立刻心里发紧,要站起来去寻他,却突然被压上了重物——有人跳到了我的背上,还将手里的森森白骨举到我的鼻子底下。
“啊——”我惨叫起来,被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头盖骨吓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丁卓却哈哈大笑,他跳下我的背,转到我面前,要拉我的手去摸那把枯骨:“这是骆驼的头盖骨,是不是很好玩?”
一点都不好玩,我气得追着他打,之前一点点的耳热心跳又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敲破他的猪头。
夜色渐渐上来了,落日的余晖变成了青灰色,沙漠开始起风了。我催丁卓赶紧回车里,打算往回走。
他却拿出两个睡袋,分给我一个:“还早,我们看一会儿星星再回去。”
我抬头仰望天空,日光并未全部敛去光芒,所以显得星子寥落。我依言在他身边躺下,将手臂枕在脑后,等待浓墨一般的夜色。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远离喧嚣的城市,沙漠中的夜空格外黑,星星格外亮。丁卓指着璀璨的星空,告诉我哪里是大熊座,哪里是小熊座。
我很好奇他怎么懂这些,他苦笑一声,告诉我:“以前你总是半夜匆匆忙忙地走掉,我一个人睡不着就起来看星星。看多了产生了兴趣,就自己买书买杂志研究。”
我沉默下来,静静回溯过往,意识到曾经我与他误会重重,并不是丁卓一个人的问题。
他不说,我又何尝给他机会说过呢?我总是在逃避,在他想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用各种借口一走了之。
我总是在怕,怕他开口让我走,怕他向我提及沁春。于是回避着,回避着,到最后我与他之间只剩下“吃什么”“回去了”这些话题。
我有些遗憾地向他靠近了一点,似乎是籍他的体温安慰过往岁月中那个总是慌慌张张躲躲藏藏的自己。
丁卓也沉默了下来,可能是想到过去的五年里,多少次y-in差阳错的误解。他十分的感概:“要是我当时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我把嘴巴放进睡袋里,声音闷闷地嘲笑他:“我也一直以为你可聪明了呢,至少和沁春差不多,没想到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
话音落地,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在丁卓面前随意地提到沁春。
丁卓完全不介意我说他笨,而且他还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我真是个笨肚肠,那么多年都不知道求个婚什么的。”
他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低低地说:“要是我早这么做,你就不会误会我了,也不会伤心那么多年。”
满天繁星,景色太好,我忘记了躲开。
后来他把那个骆驼头骨带回去,用咸水擦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我的小屋子里,时常把玩。
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有时候半夜醒来不小心看到,总是会吓一跳。为此我屡次夜半三更痛殴他,却被他搂进热烘烘的怀里压着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