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端午呢喃了一遍,神志才恢复少许清明,道:“张慧春在茶里下了药……我……我昏倒了……我不知道……”
沈湛被人下药后带走,这事情就严重了。
卫兵不敢耽误,立即回军部上报,赵副官顾不得陆正则正在会议中,敲门进去附在陆正则耳边将事情说了,陆正则当即出了会议室。
张慧春的住处很快被卫兵包围,张家的女佣告诉他们,张慧春早上出门后就没回来过。
张慧春从戏院离开后,带着沈湛一起消失了。
张慧春与沈湛无冤无仇,犯不着冒这样大的险绑架沈湛,他敢这样做,定是有人幕后指使。
日本特务机关两日前撤离省城,倘若是田中司郎策划了这场绑架,也得有人里应外合。
这个里应的人是谁?
一个名字浮现在陆正则眼前。
——交通部长周博衍。
张慧春能混成台柱,一路顺风顺水,少不了周博衍在背后撑腰的缘故。张慧春能冒如此大的险绑架沈湛,除了生命威胁,就唯有周博衍能指使动他。
周博衍参与其中,事情就更棘手了。
陆总司令赴南京参加国防会议,表态拥护全面抗战,然而省内意见分歧。一派拥护抗战,一派主和亲日,认为省内的军事力量根本不足与日军抗衡。
周博衍正是主和派中的一员。
周博衍身份不低,陆正则不能公然与之翻脸,陆总司令也不会允许陆正则为了一个戏子闹出大的风波。
陆正则在屋内静坐了五分钟,下了一个决定。
他与身在南京的陆总司令通了电话,交代赵副官去办一件事后,下令:“请交通部周部长到军部喝茶。”
陆正则说是请周博衍喝茶,实则不容人拒绝。
周博衍被“请”到军部后,笑脸道:“战事将至,陆军长怎么有闲情请我喝茶?”
陆正则开门见山道:“人在哪?”
周博衍问:“什么人?”
陆正则道:“张慧春从戏院带走的人。”
周博衍神色莫名道:“我不懂陆军长的意思,张慧春?你是说祥云戏班的那个戏子?他干了什么事?”
陆正则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腰间拔出手枪,顶在了周博衍的脑袋上。
周博衍面色骤变,维持着镇定道:“陆军长,你这是做什么?”
陆正则手顶着周博衍的脑袋,重复了一遍:“人在哪?”
周博衍沉下脸道:“我周博衍大小也是个政府官员,陆军长为了一个戏子枪杀政府官员,这件事传出去,纵使总司令有心护短,怕是难以服众吧!”
陆正则面不改色道:“谁告诉你我找的是戏子。”
周博衍神情疑惑。
陆正则道:“交通部长周博衍勾结日寇,绑架总司令次子,意图动摇抗日信念,阻挠抗日,奉总司令之命彻查此事。”
陆总司令不会允许陆正则为了一个戏子闹出大风波,他甚至希望有人料理了沈湛,既不伤他与陆正则的父子情分,又解决一个麻烦。
但当陆正则将沈湛与陆总司令的利益绑在一块的时候,结果就不同了。
陆正则请周博衍到军部喝茶前,已命赵副官找到陆简明,制造出被人绑架的假象。
全面抗日势在必行,主和派不愿抗日,那就用枪逼着他们抗日!
绑架戏子的罪名,可与绑架总司令次子的罪名截然不同。
周博衍听完陆正则的话,就明白自己成了主和派的出头鸟。用一个戏子卖日本人一个面子是比稳赚不赔的买卖,对象换成陆总司令儿子的话……
周博衍觉得顶在脑门上的手枪越发冰凉,道:“放下枪,我告诉你他的下落。”
周博衍告诉陆正则,他早已安排妥当,一旦张慧春得手,就立即将沈湛交到秘密留于省内的日本特务手中,坐最近的一班火车离开。
最近的一班火车是五点三十分,此时火车离站已有两个钟头,距离他们下车的目的地只剩下一个半小时,无论是坐汽车或是下一班列车,都无法赶上了。
第三十一章
沈湛醒来的时候,脑袋疼痛欲裂,耳边“轰隆轰隆”的声响加重了他的头痛,他伸手想揉揉额角,却发觉双手被手铐铐住了。
沈湛瞬间清醒,迅速打量此刻的处境,他发现自己身在一间车厢内,对面坐着一个头戴毡帽,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边上站着两个护卫模样的男人。
中年男子见沈湛醒了,露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容:“醒了?感觉如何?”
对方不出声,沈湛辨认不出他的身份,对方一开口,那略带奇怪的发音迅速帮沈湛确认了身份。
——田中司郎。
对方作了伪装,方方正正的一撮小胡子改成了两撇胡,身上穿了一件长袍。倘若不开口,没人能看出他是个日本人。
沈湛确认绑架他的幕后主使是田中司郎后,憎恶地移开了目光。
田中司郎在沈湛这受惯了冷遇,见状也不动怒,维持着笑容道:“陆慎初将你保护得太好了,我都没机会靠近你,以你的x_ing格,我很难想象,你会心甘情愿地受人保护。”
沈湛的脑袋仍隐隐作痛,他将头靠在包厢上,闭上了双目。
田中司郎道:“你难道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里?陆慎初如此重视你,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说服他的父亲跟大日本帝国合作?”
沈湛终于有了反应,嘴角起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田中司郎挑眉道:“你不相信自己的魅力?你知道现在这种时局,我留在省内是件多危险的事情,可我认为,你值得我冒这个险。陆正则不救你也无妨,我会带你回日本,让你为天皇陛下献艺,我相信陛下一定会喜欢你。”
沈湛对自己的魅力当然有信心,他十分肯定自己在陆正则心中的重要x_ing,但他也同样肯定,陆正则不会为了他出卖国家利益。
他看上的男人,定不会为了个人私情而罔顾大义。
沈湛此时想到的是《铁冠图》中的《刺虎》一折。
《刺虎》讲的是明亡后,宫女费贞娥假扮亡国公主意图行刺李自成,却被李自成赐予“一只虎”李固,新婚之夜,费贞娥将李固刺杀后自刎的故事。
倘若不能从田中司郎手中全身而退,也决不能窝囊地死去。
沈湛下了决心,定下心闭目养神。田中司郎见始终无法引沈湛开口,目光y-in鸷地盯了他一会,才恢复常色。人已经落在手中,不急于这一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火车突然紧急刹车,沈湛受到惯x_ing扑到了桌上,肚子撞得生疼,两名站着的日本特务也没能稳住身形。
火车停下后,沈湛从窗户看见火车被手执火把的士兵包围了,田中司郎向特务下了命令,特务得令后立即出了包厢,稍后回到包厢向田中司郎汇报外面的状况。
他们使用日语交谈,沈湛听不懂,但田中司郎听完特务的回话,原本y-in沉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看向沈湛的目光都燃起了怒火。
“我还是低估了你的魅力,陆慎初为你炸了铁路,还栽赃给我们日本人。”
说话间,其他车厢的乘客陆续下车接受士兵的排查,过不了多时就要轮到他们包厢。
田中司郎的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但他没有慌乱,用日语对着特务吩咐了几句后,一名特务出了包厢,一名特务走到沈湛面前,用手帕堵住他的嘴,打开靠在墙边的行李箱将他推了进去。
行李箱的体积不小,刚好能容下一个成年人的体型,来往火车站的人大都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这样一只行李箱丝毫不引人注目。
沈湛算是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上火车的了。
他双手被拷,被塞进行李箱后动弹不得,眼前漆黑一片,只听见车厢外传来零星的几声枪声,紧接着凌乱的枪声响起,伴随着人们的叫喊声。
枪声响起后,沈湛感觉到自己被人提了起来,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外头有多乱。不断有人撞上行李箱,他的脑袋不时地磕到行李箱,撞得头昏眼花。
方才先一步离开的那名特务应是用自身做诱饵,开枪制造混乱,转移士兵的注意。
士兵被枪声引走,人群受到惊吓四处奔跑,余下的兵力不足以应付混乱的场面,田中司郎就可趁机混入人群逃跑。
起初枪声与尖叫声不绝于耳,行李箱颠簸,渐渐地,枪声与尖叫声远去,箱子稳当起来。等外界彻底安静下来,沈湛从被特务从箱中放了出来,只见四周树木丛生,道路崎岖。
他们已经进山。
田中司郎解开沈湛的手铐,用枪顶着他上山,另一名特务负责开路。
夜幕早已降临,山中枝叶茂盛,遮住了高悬的明月,没有照明的工具,加之山路陡峭,行路十分凶险。
沈湛不愿与田中司郎有肢体接触,勉力爬至半山腰,直至筋疲力尽,才听田中司郎下令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
夜里的山林温度骤降,沈湛躲在山洞中,又冷又累,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
田中司郎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倘若火车顺利到达目的地,就会有人接应他们出省,一旦进入日军的势力范围,纵使陆正则有心,也回天乏术。谁料陆正则另辟蹊径炸了铁路,田中司郎不但折损了一名下属,还被迫逃进山林。
处境艰难,谁都没法安心睡下,天迹隐隐泛白的时候,田中司郎就命令身边的特务下山查探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