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凭澜的脸蛋上还有小狗溅过来的血迹,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小狗失去生机的棕色眼睛。
里面倒映着他——成年的他。
那个狼狈的倒影提醒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没死成,已经长大了,他有了顾轻寒,然后又失去了他。
枯井随着他的思绪有了水,漆黑的水如同潮涨,迅速地充盈了井内。
本来浅浅的井变成了无敌深渊,四下所见,全是漆黑的水域,没有氧气,只有液压压迫着听觉的不适声音。
楚凭澜却不挣扎,只是放任自己在水中下沉,放任漆黑的水侵入他的五官,邪气玷污他的灵魂,他却不为所动——
他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活着是艰难的,求死却是极其简单的。
明知道这是被靥住了,明知道这是穷奇在和自己争夺主权,楚凭澜却不做任何反抗,任由死亡的气息将自己侵蚀。
甚至还有一丝解脱的快感。
脑中昏昏沉沉混混沌沌,意识像是逐渐被抽离,楚凭澜眼前依稀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轻寒提着九婴剑站在他的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也挡住了前面等待他的黑暗。
也不管对方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楚凭澜放任自己身体的反应,扑进了他的怀里,还没有用力,对方便紧紧抱着他,那一向安全如山的手臂都在发抖,抱得他生疼。
暖的。
楚凭澜抬头去亲吻他,寻觅的动作像是被欺负的小兽,后者用力地回吻,眼眶都是红的,似乎已经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黑暗中沉默无声,顾轻寒抱着他的动作极其疼惜,也极其用力,像是怕极了他会沿着井底的深渊走下去,
那怀抱像大地,像空气,要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他明白,顾轻寒怕他死了。
他不能死。
他以前面对死亡从来没有畏惧,刀鞭落下濒临死亡的时刻多得是,可是每一次,他都只觉得期待、兴奋和解脱。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死亡还是一样,好像能把他从无尽的痛中解脱出来;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如果他死了,顾轻寒肯定会比他现在更孤独更伤心。
他想起顾轻寒幻境里的少年,一想到对方会比那样的他更孤傲和冰冷,便心中生疼。
楚凭澜依稀想起在顾轻寒梦境中不能说话的感受,想起那一刻看到顾轻寒向自己走来,世界变了模样的场景,意识渐渐复苏,与体内趁乱夺权穷奇相左,眼前的井底渐渐褪色,回复了最初的干燥。
井中没有了顾轻寒,他也不知道刚才见到的是真的还是自己潜意识的错觉,楚凭澜却极其镇定地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前已经是熟悉的卧室,怀里抱着的还是睡前抱着的顾轻寒留下的外套,上面木质调的气息让他心神宁静下来。
楚凭澜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戒指还烫着,证明刚才梦里救了他的人不是假的,无论顾轻寒在哪为什么来不了,至少现在他有一线希望,对方并没有真的离开了。
晚歌开门来收那份他没动过的晚餐,外面一直在用爪子砸门的妞妞跟着溜了进来,和眼前恍惚残留的、梦中的小狗重合——但他是活的。
二哈吐着舌头哈吃哈赤地吐出热气,脑袋拱着他的手,似乎是要证明楚凭澜没死。
楚凭澜摸摸他的脑袋瓜,忽然想起他以前读到的一句话——
「原来,勇气就是这样来的。当你爱一个人远超过爱自己的时候,你就变得很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话出自:罗伯特·麦卡蒙,《奇风岁月》
第48章 穷奇 03
楚家大厅的沙发上,楚凭澜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手里绕着妞妞的狗绳,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不为之吸引,他却只是一脸百无聊赖地在逗二哈。
仿佛等会要出席的不是他爱人的“葬礼”。
“妞妞,你说你爹地现在怎么样了。”楚凭澜挠着二哈一个劲儿拱过来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楚凭澜本来也没想他回答,没曾想一个浑厚的嗓音想起,“以老子五百年修为打赌,爹地肯定没事儿。”
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东北味儿。
“……”楚凭澜给他挠下巴的手顿住,反手捏住了他的狗嘴,好一会才松开,把口水蹭在他脑袋上,伸指弹了一下他脑袋,“把小爷可爱软萌傻乎乎的妞妞还来!”
妞妞冰蓝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妈妈,怎么了?”
楚凭澜,“……”
一想到以前逗妞妞的片段,真是想失忆。
妞妞拱拱他的手,接着卖萌,只是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妈妈,我可以帮你。”
“……”楚凭澜揪了一下他耳朵,“别叫小爷妈妈!”
说完就突然笑了,刚才那一点担心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少爷,车准备好了。”晚歌在门外候着,表情一如以往,只是眼神在看到楚凭澜平静的模样时微微闪烁。
出乎她的意料,楚凭澜没闹也没摆谱,自动自觉地就顺着她的引导上了车。
前头湘夫人没穿常穿的旗袍,换了一身宽松的唐装,在车内看着楚凭澜上了她安排的另一辆车,才点头让司机开车先行。
楚凭澜把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坐进另一辆车,由着司机开车加入监视他的车队。
按照楚曼卿的x_ing格,肯定不会放他一个人一辆车,除非,她是逼不得已。
有趣。
楚凭澜抱着怀里的妞妞,饶有兴致地给他顺毛,心里思考着这个变化代表着什么。
葬礼就在梁园的其中一个侧院办的,因为有清道夫清路,驱车半小时不到就到了。
楚凭澜刚入场便成功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毕竟这是他爱人的葬礼,他还牵着狗来——
而且他还是四灵四凶里最后一个没被收的。
楚凭澜在家属座坐下,十二卫除了死去的九卫和今天葬礼的主角顾轻寒都在,最奇特的还数殿主身旁的位置——
左边坐着湘夫人这不稀奇,他们合作的事他知道已久。怪就怪在右侧原本殷念恩的位置坐着的居然是沈叶琛。
还真是意外而又意料之中——殷念恩一死,少主的位置便空缺了,由沈叶琛这个把他y-in死的人顶上,也说得过去。反正合作一词在殿主的字典里,并不是常人所理解般可以信赖。
楚凭澜和他对视一眼,旁人或许以为两人又在针锋相对,但他们两个从小周旋至今的“对手”一眼便懂了。
又是一个双面间谍。
司仪是听雨楼的清道夫,看穿着应该是十二卫之一,楚凭澜不认识他,自然也无从猜测他是哪边的人,直到司仪喊他上去发言——
写发言稿的人显然看过他上次在剧场的演讲,这稿子的内容都是精雕细琢过的。
但是那页脚有一片熟悉的柳叶。
平常人看了只会以为那是纸张的背景,但楚凭澜一看那奇葩的形状,便明白了——那是在玉楼居他雕给顾轻寒的柳叶。
楚凭澜一反常态地照着那篇演讲稿一字不错地念完了,让场内本来准备看好戏的人们好不失望。
而楚凭澜却只是乖乖地从台上下来了,仿佛他真的只是湘夫人的傀儡,只有来回收演讲稿的房奕知道他俩交换了个眼神。
葬礼似乎没有任何异常,顺顺利利地在人们的致辞和悼念中结束,至于真心与否,各自怀的是什么心,暂且不论。
来宾三三两两陆续散去,湘夫人和殿主走在队伍的最后,楚凭澜倒是绕过他们先走了。
走到门廊,沈叶琛正坐在门口的雕花洋椅上,手里是他最爱的大吉岭茶。今天他也是一身黑,只是那精致的花边加上黑色,更衬得他的金发蓝眸引人瞩目。
过路的宾客或明或暗都在留意他,但他一直只专注地搅拌大吉岭茶里的方糖和鲜n_ai,直到楚凭澜从门口出来,才抬起了头,露出笑容。
“我觉得这个该还给你。”沈叶琛把一个证物袋推到桌子另一边,交给楚凭澜。
楚凭澜看着他一反常态的表现,再看看远处的清道夫,没有戳穿,只是拿起桌上的证物袋——
里面是他送给顾轻寒的戒指,戒指已经破碎了,裂口到戒指壁全是洗不掉的血迹。
不少有心人在明里暗里留心他的反应,连殿主的目光都时不时飘过来。
楚凭澜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表情,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是知道这个对戒的传说的,只有发挥了作用,戒指才会超负荷成这个样子。
这个戒指还是沈叶琛交给他的。
现在他可以放下一大半的心了。顾轻寒是真的没事了。验尸的是沈叶琛,他当时要是有勇气看完报考,估计也该看出来的。
所幸,他那天没有放弃自己的身体主权。
回去的路上,湘夫人依旧没有和楚凭澜同车。
只是这次经过客厅看到楚凭澜在看那个证物袋里的戒指,终于停下了脚步,坐在他对面,优雅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看到了是冷茶,又放了下来,旁边的晚歌知情识趣地端来了热茶,她才倒了一杯新的,端详着楚凭澜。
楚凭澜也在观察她,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之前和顾轻寒的对话。
…
“你们不会还在打算让那娃娃吃了湘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