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仿佛被挖空一般,痛苦异常。似乎这颗心并没有跟着周茅回到现实中,而是留在了周茉小说中那个充满雾气的城市里。
留在了那个名为保罗的吸血鬼身边。
蒋海的身影出现在生存舱的玻璃外。他看上去紧张而憔悴。
看到周茅醒着后,他似乎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按下按钮。舱内的液体流走,舱门打开,蒋海伸手将周茅拉起来。
“你还好……”蒋海一边拔去周茅身上附着的电线,一边询问周茅的情况,他抬起头看向周茅的脸时,话语却梗在了喉咙中。
周茅有些呆滞地注视着蒋海,一直神采奕奕的眼睛中,光芒竟流失了大半。他脸色十分苍白,只有眼睛周围是红的。
蒋海急忙调出生存舱的数据,发现周茅的身体数值一切正常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你不能在周茉的世界中投入过多的感情。”蒋海轻轻说,他拔下所有电线后,又擦干了周茅防护服上的液体。
“我知道作为没有经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来说,从虚幻世界脱出很困难。”他将周茅扶到生存舱旁的椅子上坐下。“但你必须要从那个世界脱离出来。我们有心理咨询师和可以弱化记忆的设备,我会为你安排……”
“不了,蒋医生。”周茅微微摇了摇头,看向蒋海。“我没事的。”他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有点累,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自己稍微躺一会?”
蒋海担忧地看了周茅一会,叹一口气,说:“好吧,我给你安排一个房间。”
蒋海将周茅带到了医生休息室,那里有一张小床,是供医生短暂午休的。现在暂时没有人用。他看着周茅躺在了床上,又忧心地问了一遍周茅需不需要做弱化记忆的治疗。
“真不用。”周茅对他说。似乎想让蒋海放心,周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我自己待一会就好了。”
蒋海点点头,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的话,我就在周茉的病房里。”
“嗯。”周茅对着蒋海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你,蒋医生。”
蒋海看着周茅的笑容怔了一下,随即仿佛在掩饰什么似的,他迅速转身离开了房间,将门关上了。
周茅平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也许虚幻世界真的是虚幻世界,相比起刚回到现实的那一刻,周茅现在那种心被掏空的感觉已经轻了很多。
周茅闭上眼睛,试图清空自己的大脑,想忘掉那个世界。然而当眼前陷入黑暗的时候,他却产生出一种幻觉,仿佛身边还有一个人,用手铐将自己的手与他的手拷在一起,另一只手撑着头,微笑着看着自己。
周茅紧紧闭着眼睛。他知道,当他睁开双眼,这幻觉便会迅速消失。他将面对的,不会是那个他熟悉的吸血鬼,而是医院苍白单调的墙壁。
但他必须面对现实。保罗只不过是小说中的角色。
周茅缓缓睁开眼睛。医院的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他熟悉的那老旧而精致的墙纸。他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顺着额角流到了枕头上。
不要再想了。周茅吸吸鼻子。如果真的是忘不了的话,等周茉醒了,就让她把她写的小黄文的原文拿给自己看吧。估计到时候就羞得连想都不敢想了。
但自己看了小说后会不会更走不出来呢?不过这毕竟是周茉创作的角色,不如到时候让周茉给保罗随便写个老婆,让他跟老婆好好过日子就得了。这个老婆一定得是特别厉害的那种,要不然管不住他。
想到这,周茅不禁笑了笑,却瞬间又郁闷了起来。如果周茉真给他写了老婆,那自己的存在又算什么呢。想到他曾经跟保罗约定过要陪他到自己生命的最后那一刻,周茅的心中那股难过劲又泛了起来。
周茅就这样一会开心一会伤心,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长时间。直到他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周茅转过头,看到蒋海端着一个碗打开门走了进来。
“好点了吗?”蒋海将碗放到一旁,坐到周茅的床边。
“好多了。”周茅说着坐了起来。他不想让其他人过于担心自己。
蒋海点点头,拿起了碗。周茅看到里面满满盛着一碗面条,面条上盖着黄瓜丝、胡萝卜和豆芽。
“你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吃点东西吧。”蒋海说,用筷子将面条拌了拌,然后夹起几根,仿佛习惯x_ing地想要喂周茅,突然意识到不对,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尴尬。
周茅见了,不禁笑了起来。“谢谢你,蒋医生。”他伸手接过了碗和筷子,“我自己来吧。”
蒋海似乎偷偷松了一口气。周茅吃了两口面条,又夹起切得大小不一的黄瓜丝,笑着对蒋海说:“蒋医生,看这刀工,不太像食堂阿姨。该不会是你自己切的吧?”
“是我自己切的。”蒋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上次给我带的凉面,我觉得很好吃,就自己试着做了一下。但还是做不出你的那种味道。”
“嗯……不过你做得也很好吃啊。”周茅又挑起几根面条放到嘴里。“我的凉面加了一点炒过的花椒油,如果你喜欢那种味道的话,下次可以加一点试试。”
“这样……”蒋海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周茅吃饭,看得周茅有点不自在。
“蒋医生……”周茅有些受不了这视线,不由得放下了碗,“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我吃过了。”蒋海意识到了自己一直盯着周茅,尴尬地转移了一下目光:“我在食堂吃的。然后借用食堂的工具给你做的面。”
“那就好。”周茅笑着说。再次捧起碗吃了起来。“没吃东西前,我还没觉得自己饿。”随着食物下肚,他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果然饥饿加剧人的伤感啊。”
蒋海注视着周茅,他看着眼前的人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
“还难过吗?”他轻声问。
周茅愣了一秒,随即露出了微笑:“已经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他小声说。
蒋海轻叹一声,然后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掏出一块糖。他麻利地撕下包装纸,然后趁周茅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将糖塞到他的嘴里。
“好酸!”周茅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虽然糖酸得令人难以忍受,然而周茅却并没有将它吐出来。
他将糖含到腮部,然后平复了一下表情。糖虽是酸的,但周茅的心情却意外地变好了很多。
他小时候一遇到难过的事就会找这种糖来吃。这类糖一般是水果味的,最外面涂了一层特别酸的表皮。每次周茅吃都会被酸得龇牙咧嘴,以至于把心中伤心的事都忘记了。这是他小时候调节情绪的法宝,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反而将这种糖忘记在脑后了。
周茅虽不知道为何蒋海会突然塞给他一颗这样的糖果,他的心情却是实打实地好了很多。
“谢谢你,蒋医生。”周茅再次道谢,他嘴里的糖那层极酸的表层已被含化,清甜的水果味满溢在周茅的口里。他的表情也随着心情变得明朗起来。
蒋海怔怔地看着周茅。直到周茅用手在他眼前挥舞了几次他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周茅有些担心地看着蒋海。
“没什么。”蒋海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翻了一下手中的病例,似乎在躲避周茅的目光。
周茅看着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蒋海一直低头,并未意识到周茅的动作。
“蒋医生,”周茅停顿了一下,想谈论有关治疗的事,“关于周茉……”
“周茉的事明天再谈。”蒋海将病例合上,站了起来。“你今天先回家休息。我送你。”
“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周茅有些吃惊,也跟着蒋海一同站了起来。
“你身体的情况还不算很稳定。”蒋海打开门,直接向医院大厅走去。“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周茅只能小跑着跟上蒋海。“我真没事。”周茅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躺了那么久,又吃了饭,现在感觉比穿越前都有精神。”
不管周茅怎么说,蒋海依然执意要送周茅回家。
周茅只得无奈地跟着蒋海。走到医院门口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兴奋而熟悉的声音。
“茅茅?!”
周茅抬起头,一个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男人站在他的对面。他盯着周茅,一脸高兴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茅看清面前的人后,眼睛瞬间变亮了,开心地向男人奔去,“许瀚泽!”他张开了双手。“我都多少年没见到你了?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也伸出手,与周茅双手击掌,并顺势抱着周茅晃了一圈。
“应该有七八年了吧。”男人将周茅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周茅,“没想到你也回这个城市了。”
他摸了摸周茅的头发:“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周茅也用手肘撞了一下男人:“你也没变。不对,”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