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茅嘴角上又翘了一下。“是吗，”他说，“任何人类的任何命令都不能违抗吗？”
“是的。”8010答。
“如果我做出和索伊队长相反的命令呢？”周茅问。
“按照设置，服从更上一级的命令。”8010说。
周茅摸了摸下巴，又耸了耸肩。“既然你不能违抗队长的命令，就只能在这种激素不正常的情况下跟我走了。”他笑了一下，“说不定跟我多待一会，你习惯后，身体激素就正常了。”
“并未应对过此种情况，”8010看着周茅，说：“对你的估计保持怀疑态度。”
周茅轻笑一声，拉起8010的手便带他离开了机棚。他看着8010如同常人一般用着乌诺的身体自由行走着，不禁问道：“你使用人类的身体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不喜欢。很不方便。”8010冷冷地答：“人类的身体四肢沉重，移动缓慢，并且对于数据的处理能力变低很多。但既然是命令，我只能勉强使用这具身体。”
周茅笑了一下，“只要习惯就好了。”他说，又想起另外一些事，“你能理解名词和动词，那形容词呢？比如说酸甜苦辣之类的？”
“不能理解。”8010答。
“是吗？那就来体验一下吧。”周茅说。
此时正好到了吃饭的时间，周茅便将8010带到了食堂。
食堂是一个宽阔的房间，中央摆了几个桌子。靠墙一侧有窗口。船上的居民一般都在门前的电子屏上点餐，然后在窗口领餐。并没有食堂阿姨的存在，也不见巨大的炒锅，整个食堂都显得很冷清。
周茅点了一碗面，从窗口领过后，便和8010直接坐在了一张桌子上。他拿出几个小碟，倒上了桌子上摆的调料，递给了8010。
“每样尝一点。”周茅说。
8010点点头，用手指沾了沾一张小碟中的白色粉末，放到了嘴里。
“难以描述。”8010说。
“记住这种感受。你吃的是盐。”周茅说，“这是‘咸’的感觉。”
8010点点头，又用手沾了点糖放到嘴里。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是糖。是‘甜’。”周茅说。
8010没有说话，又沾了些红色的粉末舔了舔，顿时皱起眉头。
“这是辣。”周茅说。
“人类的味觉真是奇怪。”8010将碟子推到周茅面前，说，“这些感觉引起的身体变化很微小，并且我从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意义。若是补充能量，食物就够了。为什么需要调味料？”
“是吗？”周茅说，“但调味料能让食物变得美味，也能让人感到快乐。”
“我不能理解美味和快乐两个词语。”8010说。
周茅挠了挠头，想了想，又点了一碗面端到桌前。“你先尝尝这一碗面。”他指着先点的面对8010说。
8010熟练地拿起筷子，挑了一根放进嘴里。
“咸。”他简短地说。
“没有别的味道了吗？”周茅问、
“没有了。”
周茅有些疑惑，将碗拉到自己面前也吃了一口，顿时无语。
8010没说错，这面的确只有咸味。这食堂做饭手艺差到这种程度也是够可以了。
他又将另一碗面推了过去：“再尝尝这个。”
8010又尝了一口。“没有味道。”他说。
“这两碗面一碗加了盐，一碗没有。”周茅说，“它们应该能带给你不同的感受，这感受就是调料带来的快乐感。”
8010做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我还是觉得不能理解。”他说，“这两份食物带给我感受的差别并不是很大。”
周茅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两碗面。的确，如果按照食堂这种做法的话，8010确实是不能察觉出“食物”带来的愉悦感的。他本以为味觉的感受最为直观，也最能让8010理解。但现在这种办法都行不通的话，又如何能让8010理解人类的其他感觉呢？
他心中怀揣着一点小小的希望，希望能够通过乌诺身上新植入的金属体，唤回乌诺体内那个人的记忆。但如果8010对人类的感受一无所知，又如何能做到与他体内残存的意识共感，从而使他的记忆恢复呢？如果这条路行不通的话，他还有其他方式吗？
8010一动不动地盯着陷入沉思的周茅。
“忧虑。”他轻轻说。
周茅抬起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当你坐在驾驶座中，每当露出这种表情，你的血糖和甘油三酸脂便会增高。”8010说，“一年前，研究员为我增加了表情分析系统。他们告诉我，这种表情，就是忧虑。”
周茅眼神一亮，他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那这种表情呢？”
“这类表情可以用‘笑’来代替。”8010说，“但你在驾驶室中露出这类表情时，体内激素变化变化却不尽相同，我并不能因此进行判断。”
周茅再次陷入了沉思。8010却继续说了下去。
“但当看到你这类表情中的某一部分时，乌诺体内的苯基乙胺与多巴胺便会增长。”他说，“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分析能力就会下降很多。这对于你我都很不利。”
他顿了顿，说：“所以，希望你能少笑一些。”
周茅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却忍不住笑了。8010真的很诚实，将乌诺的感情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但不知道这份感情是属于乌诺的，还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
“我已经提醒过，请少笑一些。”8010似乎表情有些不满，“我的分析能力……”
“有什么关系呢，”周茅轻轻说，“反正你的分析能力已经很高了，下降一点也无所谓吧。”
“有关系。”8010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分析能力下降1%，便意味着母舰的危险系数增加了40%。”
他看着周茅：“你一笑，我的分析能力会至少下降10%。希望你能多为你的生存环境考虑一下。”
“好吧。那我就少笑一些。”周茅抬起手，表示屈服。他双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望着8010。
“你的金属片，是直接放到乌诺的脑后的？”周茅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是的。”8010答。
“……”周茅思索了起来。他出发作战时，乌诺还一副丧失记忆的状态，那时据8010开着乌诺号来救自己也不过2个小时。现在的技术已经如此强大？能在2个小时内做一个手术？
他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不禁问了起来：“那植入金属片到人体，麻烦不麻烦？”
“麻烦？”8010说，“如果你问的是cao作步骤是否繁琐的话，那么并不繁琐。”
“那是怎么植入的？”周茅问。
“母舰有专门的植入器。”8010说，“只要被植入体和植入体分别放置于植入器两端，进行cao作后，10分钟便可以植入。在做金属片的研究时，研究院经常使用植入器交换金属片的植入体进行试验。”
周茅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你和我的金属体，是不是也能通过植入器交换？”
“可以。”8010答。
如果可以交换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他对自己的了解，大于对乌诺的了解。他知道自己这副身体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东西有特殊的感情。如果8010的金属片进入自己的体内，那他教8010人类的感受，岂不是更加容易？
“我们可以互相交换体内的金属片吗？”周茅问8010，“如果可行的话，我认为你在我体内学习人类的情绪感情会更加容易一些。”
“理论上可以，但使用植入机之前，必须先征得队长以上级别官员的同意。”8010答。
“这应该不难。”周茅说着，便迅速起身去找索伊，解释原因并征得索伊同意后，索伊又带他找到更高级别的研究员，获得使用植入机的权限。
当周茅和8010共同坐在机器中时，他心中还有些小紧张。不知道几分钟后，他用乌诺的眼睛和身体所体会到的这个世界，会有什么不同。而8010在他的体内，是否能真的感受到人类的、周茅所熟悉的感情呢？
随着机器中倒计时的结束，周茅感到突然有一股电流贯穿全身，他颤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时，机器中发出清晰的电子音。
“金属芯片交换结束。”它说。
周茅站了起来，离开机器。他底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乌诺的手掌，比自己略微宽大厚实一些，淡淡的小麦色皮肤下，显出浅浅的青色血管痕迹。
他抬起头，看到身旁站着的人的脸庞。这是周茅穿越过来后，第一次仔细打量赛洛的容貌。他的五官和周茅长得一模一样，皮肤也是干净的白色。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头略带科幻色彩的银发，不长也不算短，柔软地贴在他的脖颈位置。
“交换完毕。”8010说，他用赛洛的眼睛注视着周茅，那是像深湖一般纯净的蓝色。“接下来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