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尘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开。
他的父亲,他的族人亲手将这孩子推上了不归路。
越岩也没注意程尘,像个游魂似的,带着越泉住进了族里的山庄。
宗主越峻的身边跟着三个老人,俱是面容冷肃,冰冷的目光扫过,像是完全没看到安大师。只有一个略“年轻”些,长着长长寿眉的族老,微微勾了下嘴角,似是表达了点善意。
“安大师,看来您也不是人见人爱啊!”老蒋悄悄贫了句,得大师赏了个大白眼,自动自觉地去打探一二。
动了别人快到嘴的肥r_ou_,就别想看好脸色了,程尘早有觉悟。只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逆血”隐患,尽快归宗,他作为越岩的儿子,天然的就必须选择站在主脉的“便宜大伯”这一边。
窝在大狼温暖的怀抱里,程尘渡过了在北国的第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尚未破晓,越宗主就带着十岁以上的越氏男丁,开始攀爬白山的主峰之一不咸山,他们必须在中午吉时之前到达古宗旧地。
老蒋他们未被允许上山,程朗作为未成年大师的专属启灵师,越宗主特许送大师至宗地祭台之外,但不能参与祭祀。
雪地山路行走艰难,未成年的孩子们几乎都是家长或武从们,或背或抱给弄上山去。
程尘倒是想逞强,没走几步,就一个倒栽葱栽进雪坑,圆滚滚的像只乌龟似的,蹬着四肢死活翻不了身。程朗一把拎起不听话的大师,丢到自己背上,轻快地翻山越岭,倒比掺着他走快了许多。
程尘趴在温暖而厚实的脊背上,脸贴着坚实有力的背肌,默默数着阿郎强健平稳的心跳声。剧烈的运动,让阿郎热汗蒸腾,体味渐浓。呼吸之间,闻着再熟悉不过,让他安心的味道,少年的脸庞不由自主渐渐红了。
过了好久,他悄悄说:“阿郎,你在外面等我,别冲动。我不会有事,我问过越先生了,让祖灵承认不难,忍忍就好。等搞定这血脉问题,咱们就回家,再也不来这天寒地冻的……”
阿郎紧紧反抱着少年的双腿,轻轻一耸,让他更贴近自己一些。他静静地听着,没回答,只是说:“到了。”
身畔的越氏族人也陆续停了下来,喘息着驻立而望。
前方是一个极大的青石平台,足有上千平方,积雪已经被先到者扫除干净。祭台之上刻着古旧的纹痕,绘成了一幅巨大的图腾,形状和笔触都极为古朴。
程尘站得稍远,勉强分辨出石平台上似乎刻画的是只古怪的野兽,羊身人面,腋下生眼,还长着长长的獠牙。
这就是越氏祭祀的饕餮?
祭台的背后是黑灰色的山体,被白雪覆盖了大半,正中是一个大山洞。洞内已经点起了几堆篝火,火焰在深黑的山洞里明灭不定,看上去仿佛是凶兽张着大嘴,择人而噬。
“安大师,族老有请。”
程尘推开阿郎的手,坚定地走进山洞。
洞很深,两侧隔几丈就是一个火坑,洞壁上绘着古拙的岩画,稍一留心就能看到远古人类的生活痕迹,这里大概就是当年山y-in越的聚居之所。
越氏男丁三两成群地聚在火堆边,悄声说着什么,目送他走进洞深处。
洞底,是三间高高穹顶的“大厅”,厅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火坑,烈火正熊熊燃烧。三位族老在左侧的厅,坐在形制奇特的石台上,面容在火光的y-in影下分辨不清神色。
越峻三兄弟沉默地坐在右侧的厅里。
正中的大厅里没有人,竖着三根足有两人高的木质图腾,暗红色的狰狞兽头正面对着程尘。
“山南越氏二百三十六代孙,越岩之非婚生子——程尘?”一个沙哑的老人声音从左侧的洞厅里传来。
“是。”没等程尘回话,越岩已经从右厅走了出来,他站在程尘身边,没有看他一眼,坚定的回答。
第85章 是他
“越岩!你能代他答话, 是否也能替他辨血归宗!”另一个更为暴烈的声音喝道。
越岩脸色铁青,双手微微发颤, 难得地挺直了身躯,没有答话。
这个便宜爹颓废逃避了大半辈子, 总算还能站出来应一声。
程尘心下轻叹, 可惜已太迟。
他挺起胸膛,站前一步,冲着族老的方向朗声应道:“我就是程尘,姓程,名尘, 尘土的尘。”
“哼!微如尘土, 薄有灵赋, 你骤致高位就不敬祖宗, 不顺尊长,不孝……”
一个y-in恻恻的声音说到一半,越峻沉声喝道:“寒长老,言过了!”
一位瘦小的族老走下石台,冷笑着绕着程尘走了半圈, 扭头问:“见越氏图腾而不拜,见生父而不敬,陷嫡母于牢狱,我说他这“鬼种”忤逆,有哪一句过了?”
“不,他不是, 不是他……”越岩急了,语无伦次,汗都急了出来。
那位寒长老走到他跟前,步步紧逼:“他不是什么?不是鬼种?不是他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让岑氏陷于不义,困于囹圄?”
这位族老个子原本矮小,比越岩足足矮了一个头,但他辞锋凛厉,咄咄逼人,说得越岩几乎要缩成一团。
程尘挺直了脊背,心里有些明悟,这位寒长老颠倒是非,上来就扣大帽子,无非是想把他护身的“镇国文师”身份淡化,甚至在族内抹去。那么以族老身份对上主脉废物的私生子,自然就可以搓圆捏扁,践踏如泥。
谁让这越氏血脉尊贵,又如荆棘枷锁,挣脱不得,反抗就是血r_ou_模糊!
“阿岩,你退到一边。”
越峻也缓步踱出,他看了一眼肃然不语的程尘,直面寒长老:“程尘启灵不过一年多,从来未受过我越氏教与育,不识祖宗图腾情有可原,况且他还未辨血归宗,谈不上不敬祖宗。
岑氏乱我族规,扰我越氏传承,略施惩戒以儆效尤,程尘不但是受害者,而且并不知情,不孝不顺,未免言过其实。”
“宗主说得是,寒长老,你也是心忧我族,苛求过甚。”第一个问话的苍老男声打了个圆场,也走下来,他朝着程尘微微一笑,寿眉长垂,正是先前那位脸色和缓的牧长老。
程尘心下讪笑,这是个唱红脸的。他说的话乍一听挺和善,仔细一品,话里话外都是说这位颠倒黑白的寒长老说得对,是为族里着想,只是态度有欠缺,呵呵!
牧长老看着程尘,似乎颇为欣赏地点点头,说:“程尘小小年纪能不倚靠族里,自己闯出一份成就,心智和灵赋俱都可嘉。只是有一点,我倚老卖老,以族老的身份问一句:你写灵文以促我族生育是好事,但为何要选y-in灵集聚的中元节,地下尸骨累累的离州黄龙馆?!”
“他是何居心你还不明白?他自己是鬼种,就恨不得我越氏下一辈全是鬼种!”寒长老冷言应道。
他这话却不好辩,越峻的眉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程尘看看面色不虞的牧长老,一脸嘲讽的寒长老,沉默不语的越先生,缩在一边气都不敢大声喘的越岩,他突然轻笑一声:“我说是误会巧合,您们信吗?”
寒长老斜眤一眼,仰天一声冰冷的哈哈,他的皱纹挤到一起,在火光映照下,就像是黑色的面纹,诡异又凶悍。
牧长老长叹一声,摇摇头,说:“先不说这些。吉时快至,让程尘辨血,请祖灵认可,我等待祭祀后再看结果,再决定他是否归宗。这样妥当些,宗主,您怎么看?”
越峻深深看了程尘一眼,也点了头:“可以。”
最后一位长老也走到石厅正中,他身材极为魁梧,声如洪钟,冲着程尘厉声喝道:“那就按祖宗规矩来!程尘,你跪在此处,以己血涂抹祖灵图腾,血越多,心越诚,祖宗自然会感你血脉灵x_ing,赐你认祖归宗。”
他话一说完,抽出把匕首,“当啷”一声丢在程尘面前。
程尘看着冰冷坚硬、除却匕首空无一物的潮s-hi石地,冷冷问道:“我要跪多久?”
寒长老冷哼一声:“你能问出这种话,便是心不诚!跪上三天三夜也不为过。”
牧长老也摇摇头,叹息:“程尘,祖宗辨认血脉可不管你是什么等级的文豪大师,恭谨虔诚方是正道。否则惹恼了祖灵,血逆经错,那就不止是苦不堪言,痛楚难耐,更是x_ing命交关的事。”
那位高大的德长老不耐地说:“让他好好跪着醒醒脑,识识长幼尊卑的规矩。我们走,别误了祭祀!”他当先大步迈出,两位族老紧跟其后,不再施舍一点眼角余光给这位略有灵赋却不太听话的“鬼种”少年。
镇国文师又如何?不得祖宗和族老认可,也不过逆血而亡的悲惨结局。要是归了宗,便是族内事务,先折了桀骜不驯的刺骨,也免得难驯,日后如果能有益族里,再慢慢调教嘉赏也不迟。族里人人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越峻带着两个弟弟走在最后,他轻叹一声,悄声只说了一个字:“忍。”
忍?忍得让人踩在头顶践踏,忍到乖乖听话,为族里奉献血r_ou_,只求不被像猪羊一般宰了装盘献祭?
程尘一时灵台清明,再清醒不过。
对这样的越氏,这样的族老,他自以为作为镇国文师,有资格与他们平等地利益交换,换一个安稳太平日子。可在他们眼里,这么干却是奉献得不干脆利落,不俯首恭顺。
血脉就是他们手里的缰索鞭子,想要什么,抽打驯服就有了。不从?祖灵血脉会教你“死”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