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有些唏嘘,昨天他们把话说开,对蒋锡辰而言,是结束捉迷藏,是跨过一道坎。前方或许不如意但他从此决定义无反顾,以至终于敢轻松而笃定地说出“可以正式追你吗”,分明是预备了重重攻势,也做好了回家后需给继母林怡一个交待的准备。
可对谢梧而言,他面前多了一堵墙,一条河。或许先前他还想过和这小孩儿发生点感情故事,把话说开后,他就只能缩回脚了。
如此,再看蒋锡辰,就有些r_ou_在嘴边不能食的憋屈。这份憋屈,不想的时候不要紧。像眼下这样,凑近了,拎出来想了,简直抓心挠肝摧枯拉朽。
不用吞咽,他也知道自己喉咙干渴得厉害,容不得挑动,实在煎熬。
过了好一阵,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才有点凉下去的意思。他小心翼翼站起来,回到自己的里间,并乖乖遵照蒋锡辰的嘱咐,把门关上;又洗了个水温偏低的澡,躁动才算平息。
这一遭颇费力气,他再没闲心多做思考,躺回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样不安心的入睡,一如既往带来零碎纷乱的梦境。仍然梦到林怡,然而心情不再是思念母亲了,构成的情景也大不相同起来。
明明是十五岁的光景,他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人叫蒋锡辰,还在为自己不够善良的初恋所伤,可面对回来安慰陪伴自己的母亲,他却充满愧疚,想着怎么不让母亲发现自己身后藏着一个蒋锡辰,甚至构思了一副母亲大发雷霆的情景,随时准备回身护住蒋锡辰。
但梦中的林怡始终没有追问他惊世骇俗的早恋,没有责怪他和自己的弟弟搞在一起,只是像过去母子相依为命时那样,每天为他准备三餐,打理生活细节,同他聊他想聊的话题。
“你啊,以后要选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无论是做什么事,还是和什么人在一起……听自己的。你听自己的,妈妈就听你的。”
那个夏天,林怡说完这句话,就再次离开了他的生命。
“妈——”谢梧猛然睁开眼睛。
今年的夏天已经来了,一场现实与回忆交错的梦,让他脑筋突突地狂跳,额角渗出细汗。梦境在睁开眼睛之后迅速消散,渐渐只留下一些印象深重的感受,比如背后藏着个需要他保护的蒋锡辰……
念及这一点,他又想起了这是哪里,现在几时,以及蒋锡辰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便担起头朝外间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外面有亮光。
他下意识紧张起来,抓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
要不要出去看看?他一面犹豫地思忖,一面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夜晚太静谧,他轻易听到了书写的声音,笔尖与纸张的摩擦连续不断,连一个字的停顿也没有,流畅得不可思议。
不过是书写声而已,他脑海中却莫名其妙地浮现蒋锡辰哭的样子——那个样子他是见过的,当时,他的脖子还被那些温热的眼泪沾得发热。
想到这里,他再没犹豫,立即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随便勾过鞋子,没穿齐整就去开了门。
这急急忙忙的举动弄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外间伏桌书写的蒋锡辰竟然丝毫没有被惊动,头也不抬,只心无旁骛地奋笔疾书。
谢梧起初疑惑,接着就意识到,这个蒋锡辰不对劲。
“小蒋?”他喊了一声。
原以为蒋锡辰不会答应,那边又出乎意料地回了一声:“嗯。”
然而听了这一声冷静而平淡的答应,谢梧心里的狐疑更重了。
他没有急于走过去,隔着半个房间细细打量蒋锡辰。这样足足过了半分钟,蒋锡辰依然没有停止书写,也没有再理他,刚刚那声“嗯”仿佛幻觉。
难道蒋锡辰在梦游?谢梧没头没脑地想,心头疑惑更重了,试着走了过去。
即使有人靠近,蒋锡辰还是没有给更多反应,只是手里的纸用完了,才稍稍停下笔,换了一张。谢梧皱眉朝那张写满字的纸看去,然而上面全是英文,他乍一看还反应不过来。
他试问:“你在写什么?”
蒋锡辰答:“写信。”
“给谁?”
“给我妈,给上帝,给你。”
这回答听起来十分清醒,谢梧观察蒋锡辰的表情,确信他并没有梦游,也没有入魇,又问:“也有我的?你给我写什么了?”
“有一天,信会给你看的。”蒋锡辰终于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桌前地面,表情有些出神,近乎呢喃地说,“谢梧,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准确地对上谢梧的视线,面无表情。
谢梧心头一震。他从来没有在蒋锡辰的眼睛里见过这样的眼神,静得好像没有一丝流动。如果那是一片湖泊,湖面没有涟漪;如果那是一片雪原,茫茫中没有风。湖是死的,雪原是彻底僵滞的。这是一个彻底静止的眼神,说不上绝望或是沉重,可也看不到任何动的意愿。
不知道为什么,谢梧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蒋锡辰。可爱听话的小n_ai狗,伺机而动的小狼狗,这些抖机灵的戏称都与他相去甚远。
他是一个活得极其艰难的人,支撑这副漂亮皮囊和挺拔身躯的,可能只是一根很细很细的线。那根线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届时,面前的美丽和挺拔都将不复存在。
“小蒋……”谢梧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疼。这疼痛感格外真实,扯着神经带着r_ou_,疼得他都有点颤抖了,想把这个人抱在怀里,又怕一不小心折断了他身体里那根细弱的线。最终,只轻轻捧起那张脸,轻得只用气息说话:“你是不是,不快乐?”
蒋锡辰搁下了笔,一动不动地和谢梧对视,说:“不快乐吗,谈不上。我就是,经常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尤其是想起我妈,就会很羡慕。别人都不懂我妈,说她软弱轻生,其实,她比谁都勇敢。你看,我还在她身边,她竟然就敢……丢下我,去死了。”
谢梧心里蓦地一沉,不由止住地喊他:“小蒋,小蒋……”
蒋锡辰淡淡地说:“每次梦到她,我都想问,怎么样才可以不在乎自己在乎的人的感受,放弃那种我死了他们会难过的念头,勇敢地跨过那一步。这太难了,实在太难了,至少,现在你在这里,我就没有办法丢下你,马上去——”
“蒋锡辰!”谢梧心口锥疼,不愿意听到后面的字词。他想也没想,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紧紧拥着。
蒋锡辰如他所愿,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他们胸膛贴着胸膛,心跳混着心跳,即便这样,谢梧还是有一种这个人会从他臂弯中消失的恐惧。
这个拥抱持续了数分钟,是蒋锡辰先打破了僵势。
他拍了拍谢梧的背,轻声道:“别这样,我没事儿。本来昨天也想顺便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但总觉得太矫情,就没讲。”
谢梧刚才那种冲击强烈的刺痛感,经过几分钟体温相传的安慰,也平静了一些。他略为踟蹰,轻轻放开了蒋锡辰,往后退半步,看着这人:“那你现在说。”
蒋锡辰幅度极小地扬了扬唇角,看上去是试图找到正常的表情和状态,但并不太成功,只展露出几分苦笑:“我有长期的躁郁症,犯起毛病来像个神经病。一方面,这可能是我妈的原因,另一方面,我长时间的高压工作也有影响。不过总的来说,我不是完全的神经病,你放心。”
“你……”谢梧动了动唇,斟酌少顷,然后不确定地问,“你经常想死吗?”
“嗯。”蒋锡辰点点头,带着点刻意的坦然回答,“我经常不知道怎么活,所以总是盼着那一天。但我没有自己动手的勇气,因为……我怕。”
怕什么?谢梧的问题涌到嘴边,又收住了。
蒋锡辰那样专注地看着他,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无论怕什么,大抵都和他有关。然而此刻他并不确定自己愿意听到太重的话,面前的事情,他需要消化,需要梳理。他不能像十五岁的孩子,凭借激情和荷尔蒙做出可能后悔的决定;他最多,能够试试摸石头过河。
“蒋锡辰,”他摒了摒息,尔后凝视面前这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的事,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认真思考的。”
闻言,蒋锡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在可怜我吗?”
“我就是不想可怜你,才要你给我一点时间。”谢梧打断他,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沾了一手细汗。被这汗水一提醒,他才发觉自己喉咙干渴得厉害,可也不是真的缺水,只是有念想没出口。
尴尬得憋屈。
他顿了顿,忽然捧起蒋锡辰的脸,低头含住了那双嘴唇,用力吮`吸了两下,然后迅速放开:“好了,你也累了吧?不要写信了,进来睡吧。”
蒋锡辰:“……只睡觉?”
“只睡觉!”谢梧没好气地拉过他的手,踹开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那里的抱枕,牵着他回到里间。
第二十三章
《红樱》两周三场的路演很快就完了,配合着网络宣传,本剧的存在感不是一般的强。纵观这段时间几个主要媒体的版面和搜索,跟它咬得最紧的就是《日暮苍山雪》。据佳妮吐槽,那边的路演简直一天跑一个城市,费老大劲儿了。
“费这么大劲儿,就看他们能有多少播放率。”佳妮刷着微博热搜榜,忿忿地哼了一声。
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回到北京,正坐在自机场驶向市区的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