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莫斜阳拍手,重复道,“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蒋锡辰看着他兴奋的表情,顿时便理解了被他人领会的快乐,释然地呼了口气。
同时,也有些羡慕莫斜阳如此纯粹的心地和人格,大约只有把自己交给了艺术,才敢这样以本我待人——原始的、本真的、直接的模样,从不在乎他人懂或不懂,反馈如何。
一刻钟后,一老一少进了最近的一所中学,莫斜阳带蒋锡辰直接去找了教导主任。
三人见了面,这位主任才吃惊地发现,莫斜阳带来的竟然是外面到处可见其巨幅硬照的当红明星,顿时为难起来:“老莫,你这怎么不早说是谁啊,这么个大明星要在我学校呆一个星期,这里还不得乱啊?”
莫斜阳回首看看蒋锡辰,也有些苦恼:“你有多出名?”
蒋锡辰抿抿唇:“十几岁的小朋友,可能都认识我。”
莫斜阳:“......”
“但我可以化妆来,我认识一个化妆师,技术很厉害,能把我化得不像我!”蒋锡辰立即表态,并掏出了手机。
教导主任和莫斜阳都将信将疑:“一个星期,你能保证不被认出来吗?”
蒋锡辰硬着头皮:“......能。”
莫斜阳转头冲教导主任示意:“你看,他说他能搞定。”
教导主任满脸担忧,看看蒋锡辰。后者眉眼弯弯,乖巧一笑:“主任,您相信我,我一定不给您这儿添麻烦,我就是来学习的。”
教导主任忧心忡忡又难以拒绝这张乖巧干净的脸,左思右想,终于犹犹豫豫地点头:“那,那行吧,你先安排,我这边配合,配合。”
第二十八章
蒋锡辰紧急召唤来了京京。
尽管该尤物已经按照交待换下了平时gay里gay气的时尚妖装,穿上一身白T牛仔裤加板鞋,可这样穿过长长校道来到教导处的路上,仍然掀起了一股这掩不住的妖风。回头率自不必说,还有学生直接尾随到教导处。
教导主任见了京京,本来就犹豫的脸更显得忧心忡忡了,哭丧着问蒋锡辰:“这……这位先生,真的能给你把妆化得不像你吗?”
听了这话,蒋锡辰还没发言,京京就不乐意了,细长丹凤眼丢过去一瞥:“老师,主任,您是不相信我的业务水品啊?”
比泼辣女人更难招架的,头一个就得数这类妖物。
教导主任当即败退,忙摆手,讪笑着:“怎么会怎么会,您肯定是此道高手,那这个……这个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地方让给你们,我去巡一下班级。”
京京抱胸而立,轻哼一声,冷眼看着这位教导主任主动撤出自己的办公室。
此时,莫斜阳早就走了,偌大一间教导主任办公室就剩下蒋锡辰和京京。后者立即释放真实的情绪,先打量了一圈这办公室,又朝办公楼外面的cao场望了一眼,兴致勃勃。
“小辰,你怎么想到跑学校来了?体验苦逼式校园生活吗?怎么,你要演校园剧了?”
蒋锡辰亲自动手打开了京京带来的化妆工具箱,说:“没有校园剧,只有一台闷闷的话剧。来,帮我化个不容易被人认出来是我的妆,能当学生也能客串老师的。”
“啊?”京京两手一耷拉,“这要求也太难了吧?一张脸,你还想两用!”
蒋锡辰笑了:“那你预备两套妆也行啊,我都行。”
看他这么笑,京京立即有点痴,脸上烧起几分热意,嗔道:“哎呀,你别这么冲我笑,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
话音没落,蒋锡辰就顺着哄他“你也好看啊”,惹得他脸上更烧得烫了,嘟囔了一句什么,就侧身去摆弄自己的化妆工具了,活像一朵娇羞初放的花儿。混迹娱乐圈多年还能拿出这副神态,不是演技过人,就是清纯禀赋过人。
不过,他天赋最厉害的,还是手拿化妆笔的功夫。
当他手中拿起化妆笔,面前任何一张脸都不再具备特别意义,都是他的创作画布。凝神端详了蒋锡辰这张脸三分钟后,他便成竹在胸,开始朝这张脸上喷化妆水。
半个小时后,蒋锡辰照着镜子左看右看,还真是像看另一个人。并且,果然可学生可老师,身份变换全可由服装和言行表现来完成。这笔下功夫,真堪称神乎其技。
蒋锡辰佩服:“京京,你手艺又精进了。”
京京看着他也很满意,面上神采飞扬:“那当然,我对自己的专业水平是有无穷追求的,不像那些把化妆当涂抹的。我的化妆,是艺术!”
蒋锡辰听了,十二分认真地冲他竖起拇指。
之后,蒋锡辰就顶着这张脸混迹在学校里,以“某国际学校考察人员”的身份跟着上一些大班的课,加上行事低调,除了开始两天因为长相气质太出众引起了一些围观之外,竟然真的没人往他本人身上联想。
莫斜阳每天都会过来看他一次,跟他聊聊天,听听他体验下来的感想。
听过之后,往往只点点头,不多做评价,蒋锡辰只能从他的神情和肢体语言里判断他的想法——大体上,这份研读剧本的额外作业,这位导演还是满意的。
谢梧自然不时会转过来探探班,此外,身为编剧的许伦也来过一趟。
两人交流间,许伦说到自己写剧本过程中也曾经到学校体会了做老师的感觉,对蒋锡辰眼下的体验行为格外有感触,满眼真诚感动,不知不觉间说了三四次“谢谢你这么认真”的话。
这样体验派的办法不是自己开口提的,蒋锡辰接这句“谢谢”倒是有些心虚,摸摸额角,把话题转到了剧本本身上,问道:“我才一直好奇,你怎么想到这样一个故事的?”
“啊,这个故事……”许伦支吾着,原本一贯清淡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便渗出些羞涩来,“憋出来的。”
蒋锡辰悄然观察着他。
这个人虽然年纪小,保有真正的乖巧,并像许多将自己交付给艺术的人一样敢于关门放本我,显得十分纯粹;然而又对世事有着超乎一般同龄人的洞察和思考,平时为人做事也沉稳低调,不失周到,天真和世故在他身上仿佛达成了某种和谐,神奇地融在一起,让人难觅窥探他的缝隙。
《低温》这个剧本,是蒋锡辰和他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扇窥探他的窗。
“我问你个问题,如果冒犯的话,你原谅一下,可以吗?”蒋锡辰试探道。
许伦抿了抿唇角,颔首点头:“你问吧。”
蒋锡辰:“这份创作,跟院长有没有关系?”
许伦立即有些赧色,但还是承认了:“有的。”然后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我知道你和师父看出来了,我就不对你们装了,我和院长是有一些故事,写这个剧的灵感也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
“那我就算没有理解错。”蒋锡辰笑道。
“不过,院长只是一部分。后来的很多灵感,都是来自你,如果没有你到来,我可能不会这么快定稿。”许伦语出惊人,像是想到蒋锡辰没有往这一点想,他的表情透出几分天真无恶意的得意。
蒋锡辰一怔:“为什么是我?”
许伦停下脚步:“你——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快乐,但最努力接近快乐的人。不知道我我这样说,有没有伤害到你?”
这话没有指向什么具体的事,却仍然像一把尖锐的箭,一举刺中蒋锡辰心里某个冰凉灰暗的角落,钻出一个半深不浅的洞来。伤害不至于,就是力道有点强了。
看他不做声,这次轮到许伦试探了:“我还可以继续说吗?”
蒋锡辰点点头:“嗯,你说吧,我也很好奇。”
许伦道:“你刚刚来澜华的时候,每天在各个排练室里蹿,不分大剧小剧、大角色小角色,都认真看,精力旺盛得惊人。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发现,但我对你是有不同的感受。你那么认真、活力四s_h_è 地围观和参与,其实都不是你真正追求的。起初,我在想,你来澜华到底想要什么?”
“后来有一天,你来到《桃城》这边,我终于有点眉目了。那天你进来,就站在一个角落里,那样子和我在别的排练室看到的你都不一样。你根本就不在乎别人在干什么,整个戏是怎么回事,你只关注师父。”
这次是戳到实处去了,蒋锡辰听了,反而不像刚才那样慌,甚至坦然地点头承认了。
许伦说:“你对大部分事情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或者说,不是没有兴趣,是你能看到那些事情做到头的样子,所以你对做到那个样子的欲`望不强烈。唯独对师父,我想,你是想象不到和他在一起的尽头是什么景象的。”
“不知道你注意到了吗,秦小川对男学生充满幻想,但他想不到一个定格的画面,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也带给他难以触摸但永远有追逐欲`望的快乐。”
蒋锡辰凝眸思考了片刻,道:“我记得你一开始给我看的未完成版中,秦小川的挣扎和痛苦基本是在道德伦理层面上,是世俗和他内心欲`望的不合。现在,他追逐迷恋男学生,代表世俗正确的新婚妻子则几乎被放在了另一个世界。他的痛苦不再是道德和内心追求之间的矛盾,我认为,是自我和超我的矛盾。这一点,是你从我身上获得的灵感吗?”
“你说得很对!”许伦露出几分喜悦和欣慰,“我把自己从你身上看到的痛苦,放在了他身上,所以,你是演他的最佳人选。我觉得,现在你已经完全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