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桓默默地收拾好碗筷,摆出棋盘来自娱自乐,心思却静不下来,不知要怎样面对迩尚暮。他很气馁地想,自己怎么混成了这样,似乎无颜面对所有人。
然而没等他自怨自艾完毕,房门就被敲响了。
严桓无法,只得不太情愿地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位男子,正是身着风s_ao大红袍子的三殿下。
迩尚暮笑眯眯地进了屋,一点不见外地自发坐下了,又客气地一挥手,好像他才是主人似的:“请坐。”
严桓扯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说说怎么回事?”迩尚暮温和地开了口,“你身边跟着老大和严殊浅,我想不出有什么情况非需要你催动异灵链不可。”
严桓轻声道:“当时出了点意外,我们三个不在一起。”
“为了几个戒指,一个小测验,命都不要了?”
“我……”严桓自知理亏,也解释不清当时的心情,只得住了嘴。
迩尚暮没问出来什么,但也没继续追问的意思,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你不说也无妨。我不是来调查的,只是来告诉你,虽然我顶着神医的名号,可有两类人,我不治,也治不起。一是没钱的人,二是不听话的人。你既然上赶着帮助禁药扩散,我也实在束手无策。”
严桓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抱歉,的确是我没有遵守约定。你愿意帮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自己处理这个问题的。”
迩尚暮愣了一下,感觉他这话风很是不对劲。你明白什么了?怎么就自己处理上了?我就是来吓你一吓,让你以后乖乖的啊……迩尚暮摸了摸下巴,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笑得太过分,把人家吓得超出了预期。
这么想着,他收敛了一点,人模狗样地问道:“咳,你自己……你自己怎么处理?”
“总会有办法的。”严桓眼神迷离了一瞬,喃喃道,“真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哟,年纪轻轻,生死都看淡了?”迩尚暮随口调笑了一句,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严桓话里的味道,依然不太对。
在迩尚暮的印象里,严桓总是半死不活的,不说话就没人能意识到他在场,但若开口,也会显出点生命的气息,然而刚才那句话,却连零星的活气也没了,就剩个心如死灰。
灰是灰了,却也没死透。不然没必要还伪装出个正常的样子来。
迩尚暮觉得有趣,感慨道:“天意弄人,啧,真是天意弄人。能活的不想活,想活的不给活。”
严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这话很有深意。然而迩尚暮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单是啰嗦道:“轻生,也是容易的事,死法有很多,随便挑。不过你得想好了再干,干完没法后悔啊。我看严殊浅还不知道你这次沉睡这么久的原因吧,禁药的事都不敢告诉她,却敢死?”
严桓心里一颤,含糊道:“我没有寻死的意思。”
“这个我管不着。”迩尚暮懒洋洋地摸出一张绘制在牛皮上的地图,放在桌子上敲了敲,“你呢,我是治不了了,但也不能眼看着你等死。其实之前我不许你用异灵链,就是怕病情恶化得太快,可能我还没找到有效的药方,你就已经不行了。可你还是用了,我也没办法,我说不治,是真的治不了,不是嫌你不乖闹情绪。不过我治不了,不代表别人也治不了。这张地图你收着,上面圈出来的地方是我师父可能出没的地点,你去找他。我的本事不及他十一,我相信他有办法解开你的禁药。”
“你师父?”
“嗯。”迩尚暮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当然去不去是你的事,我只是做个建议。如果你决定去呢,有一点要注意,我师父他这个人脾气有点怪,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有徒弟这么说师父的吗?严桓觉得这位皇子又开始不正经了。
“行了,你自己考虑吧,我也不打扰了。看你连杯茶都没给我倒,真让人伤心。”
“……抱歉。”严桓这才发觉自己礼数如此不周。
“没事。”迩尚暮笑眯眯的,并不计较,“把茶水钱算诊金里就好。”
“……”
“严桓你也挺好玩嘛,和我说了这么多话。哈哈。”
“三殿下慢走。”
筮情这次的任务耗时很长,连续五天都没有回来。严殊浅一个每天玩的人,居然也忙死了,晚饭很少在家吃。
于是这天严桓在顾家又被邀请留下吃晚饭的时候,他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正好他也有其他话要讲,吃饭的时候开口或许好一些。
顾余进很高兴,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全是亲自下厨弄出来的。严桓看他待自己如此亲切热情,反倒更加过意不去了。平心而论,顾大哥是个挺好的人,尤其走出离妻之痛,不再疯癫后,更好了。
团团和她爸爸的关系也日趋融洽,此刻没等人去请,很乖巧地自己上了桌子。她夹了一筷子r_ou_丝,颤颤悠悠、一路汤汁淋漓地直奔严桓的饭碗:“哥哥辛苦,要多吃。”
严桓的心轻轻被剐蹭了一下,他想还是现在说罢,不然吃完这顿饭,就更说不出口了。
“顾大哥,团团,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顾余进和团团都停下动作,统一地看向他。严桓很不自在地垂下头,觉得自己是辜负了这对父女:“我有点私事,要离开皇城,这一去,不知哪天再回来。”
“去哪里?”怔了片刻,顾余进很平静地问道。
“东郊县。”
“一个人?”
“嗯。”
“那地方离我老家很近,我和团团和你一起去。”
严桓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很惊讶地问道:“你们去干什么?”
“我最近想明白一个道理,遇到事只去一味的躲避是没有意义的。团团是天下最可爱的小姑娘,她没必要活得躲躲藏藏。我打着怕她被人欺负的幌子逃到皇城,其实只是自己没胆量面对流言蜚语罢了。这对她不公平,她有权利亲近自己的故乡。”
严桓看了团团一眼,见她并没有不情愿的意思,心里也很是替顾大哥高兴,然而……他这一次只打算独自离开,没有和人同行的意愿:“顾大哥,你的想法很好。可我们还是分别行动吧。”
“为什么?我们两个让你很厌烦吗?”
“不……”
“小严,你知道我很感激你帮助我和团团修复关系,我也想有个报答你的机会。从皇城到东郊县路途遥远,有人一起做个伴不是很好吗?你就不要推辞了。”
“不是这样……”
“难道我做的饭不好吃吗?”
“很好……”
“那你是怕我带的钱不够?”
“怎么会……”
“是不是你觉得团团太缠着你了?”
“顾大哥,”严桓无奈地做了个手势,制止顾余进没完没了的打断,“你们都很好。你也不要再说感激我的话了,在我最需要一份工作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说起来我也欠你的人情。至于这次旅程,我想自己一个人只是因为终点不一定是东郊县。如果那里找不到我需要的人,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所以……”
“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嗯?”这次严桓真的莫名其妙了。
一直没吭声的团团偷偷拽了一下顾余进的袖子,撅着嘴巴道:“爸爸,你太心急,都吓到哥哥了。”
顾余进轻咳一声,回握住团团的小手,他很羞惭的有点紧张,需要从女儿那里借来力量。又酝酿了一下情绪,他温柔中带着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小严,我,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照顾我?严桓疑惑地瞪着他。
团团见她爸爸执意地心急,哎呀一声,似乎不太赞同,但眼见话说到这个分上,大哥哥还是不明白,她只好无可奈何地帮腔道:“哥哥!我和爸爸都很喜欢你,你就从了我们吧。”
顾余进:“……”
他总觉得自己这女儿最近活泼得有些过了头,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可他目前没心情教育团团的遣词造句,只专注地等待严桓对自己的审判。
然而,严桓,走神了。
严桓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他是常年累月的不自信,之前猜测筮情也有一点喜欢他,无非是觉得在筮情身边待得时间太久了,十年,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总该有那么一两件小事会感动到他。
可惜,没有,真没有,一点也没有。
于是严桓不明白,他和顾余进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三个月,且不是每天见面,他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也许,只是因为他最无助的时候,我恰好在他身边吧。严桓如此想着,他可从没发觉顾大哥对他有朋友之外的情谊。
专心对待十年的人,不肯理会他的感情,当朋友交往三月的人,却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严桓糊涂了,觉得这是种讽刺。
“小严,”顾余进干涩地说道,“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我都能接受的。你别不说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