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上来吧,我们对付着挤一挤。”他侧身躺在床上,很真诚地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和筮情共枕。
等到筮情也躺下了,严桓又很自发地转过身去保持了面壁的姿态。
他的确是困了,心思也不复澄澈。恍惚中只想通了一件事,他恐惧的,原来是怕筮情以为他还喜欢他。
严桓以前爱得不管不顾,不管流言,不顾面子,甚至不在乎自己。可现在他成了有身份的人,开始要脸了。或许还是没有做到完全释怀,或许还是含了一点不甘心。严桓觉得这样不好,很不好。以前怕筮情不知道他喜欢他,现在又怕对方不知道他不喜欢他……呵,他还真是闲得慌。
可筮情在意吗?严桓朦胧中感到有人搂住了自己,他无声地苦笑。是了,师兄不会在意的。不然怎么会毫无芥蒂地抱着他睡觉?
不管他怎么长大,在对方眼里依旧只是个小孩子。
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严桓很想质问筮情,但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可问。他以前总是猜筮情的心思,猜得自己抓耳挠腮,狂躁烦闷。不仅对筮情,对所有人,他都是躲在角落里猜别人的心思,怕叨扰到别人,所以不敢说话。现在他已经改了这个毛病,有什么想不通的直接问出来就好。
严桓实在烦腻于无休止的思索,想多了就要头疼,而且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要逼迫折磨自己?天长日久,如玥公子有了“爽朗大方”的标签。他是习惯于有一说一的了,可不知怎么,面对了筮情,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藏着掖着。
真是够贱……严桓在心里骂自己,别想了,筮情的心怎么长的和你有关系吗?
想不清楚,又不敢问,就糊涂着过!
自我抨击似乎耗干了严桓的精气,随着思绪越发轻飘,他彻底地沉入了梦乡。
严桓睡了,筮情却依然是心神不宁。
筮情从没比别人晚睡过,自然也不知道熟睡之人的呼吸会是平稳粗重的。他以为严桓早就睡着了,因此大着胆子搂住了对方,并不知道严桓曾察觉到他的动作。
怀中人的身上有丝丝缕缕的幽香,筮情很熟悉,是醉蝶花香。曾经他的衣服都是这个味道的,可严桓走后,再也没人为他熏制衣物了。不仅是衣物,没有了严桓的帮助,筮情整个人的生活都变成一团乱麻。没有早茶,没有饭菜,没有美丽的花Cao,没有整理干净的房间……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也并未发觉缺了这一切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大概是知道任务结束了,总可以回到家的。
筮情总以为他怀念的只是家里柔软的大床和舒适的环境。可直到严桓离开,他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他心心念念的都只有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筮情知道自己是伤了严桓的心,可伤得有多深,他摸不清。不仅摸不清严桓的,也摸不清他自己的。于情爱一道,他堪称一窍不通。他对严桓的离开感到难过,对严殊浅的离开也感到难过。这两种难过一样吗?似乎不同。但哪里不同,筮情说不明白。
他只知道,看见严殊浅独当一面,他很欣慰,可看到严桓也像个大人似的了,他隐隐地却很是心慌。慌什么呢?也不知道。只是想拦住他,不许他再走了。可严桓让他“把过去都忘记”。
筮情迷茫了,严桓在他的世界里,来去自如,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明白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严桓对他示爱,他无动于衷,等他想追回对方的时候,严桓已经放下那段感情了。
筮情第一次发现,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也是讲究时机的。他在武力的世界无往不胜,在感情的地盘却懵懂无知。
刚刚明白了一点,就已然一败涂地。
败了就要反击。筮情的身体比头脑更快。行动上他纠缠严桓,硬是诓对方陪他执行任务。可思想上,他非常纠结。说到底,他不肯回应严桓的感情,还是因为方凌。他接受了方凌的表白并答应对方完成他的遗愿。
筮情也的确在兢兢业业履行承诺,他已经还原出印刷术,接下来就差建成一个大图书馆了。遗愿完成了大半,可方凌的表白……筮情怀疑自己接受得太仓促了一点,在那天之前他都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也从没想过情爱一事,只沉迷于异灵链和体术。这样一个木头似的人,突然就被迫谈起恋爱来——不,根本也没谈,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死掉了。
筮情偶尔觉得那个承诺太荒唐,可他当时真的吓傻了,哭得稀里哗啦,虽然讶异,但不经思考就满口答应了下来。方凌救了他一条命,和命相比,儿女情长又算什么?筮情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现在,他觉出感情的重要了。这三年里,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比如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时,比如在脏兮兮的大树上蹲点时,比如看到那枚戒指时,他居然会觉得活着和死了,区别也并不很大。
筮情不肯承认自己对严桓动心了,因此也从没去找过对方。可这次偶遇严桓,他的确控制不住了,控制不住思想,也控制不住行为。一想到严桓可能会再次离开,他就忍不住地要伸手抓住他。
可抓住了,之后呢?
筮情多么希望严桓再看看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是多么美。可严桓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收紧了手臂,筮情心里充满茫然,他一夜未眠。
第二日,严桓花费二十倍高价从一对夫妻那里买来了一间舱房的住宿权。
团团是万分的不乐意,但她自己闯祸挑战了严桓的底线,此刻正要重新建立乖巧的形象,因此没敢说什么,只是把气都出在了筮情身上。
这个大叔真不是好东西,趁她莽撞失手,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把桓桓哥骗进自己屋里去了!
筮情觉察到小姑娘敌意加深,但并不很在意。
六日后,一行三人抵达了大牧郡襄平县襄平码头。
严桓曾随天黑来过此地,因此轻车熟路,带着筮情和团团住进了当地一家小旅店内。
彼时正值午饭时间,店里的伙计端上来茶水点心。客人并不多,因此他们使了大力气招待严桓等人,点心花花绿绿样式繁多。
团团迫不及待伸手捏起一个扔进嘴里,她眼珠子一转,滴溜溜地打量四周,忽然发现上菜这人肩膀上缠了厚厚的一圈绷带。
口直心快地,团团评价道:“这位大哥,带伤工作,这么敬业啊!”
伙计见她是个貌美的姑娘,也很乐意聊两句:“唉,别提了。我们这儿,十有八九都带伤。”
团团一听,很疑惑地“啊”了一声。
“前两天,县里来了个变态的疯子,专门趁黑伤人,而且呀,”伙计压低了声音,“他只削人肩膀上一块r_ou_,你说是不是有毛病?”
严桓加入对话:“你是怎么受伤的?”
“我呀,我那天凌晨正在准备店里白天要用的蔬菜,当时才四点多,天还没亮呢,厨房本来就该我一个人在。可我洗了一筐菜后,突然感觉屋子里像是还有别人,我猛一回头,眼前闪过一道红光,再然后我就觉得肩膀疼得厉害,凑近灯一看,呵,好大个血口子!”伙计也是个大神经的人,讲起自己受伤的经历,非但不后怕,还津津有味活灵活现。
筮情和严桓对视一眼,都觉出蹊跷来。
“一道红光?你看到伤你的人了吗?”严桓追问道。
伙计摇了摇头:“那没有,他行动太快。我真是只看见了红光,我也纳闷呢,有可能是异灵链者。反正不止我一个遭了毒手,县里好多人都受伤了,全是肩膀上掉下一块r_ou_。”
异灵链者也有需要遵守的规矩,没权力无缘无故对普通百姓下手。而且,收集人的肩膀r_ou_,这算哪门子下手?冒着被处治的风险动用异灵链做这种事,图什么呢?
碍着有外人在,严桓和筮情并没有交流,只各自若有所思。
伙计非常没有眼力见,还赖着不肯走,搭讪道:“几位客人这是要去哪里?”
团团咽下另一块点心,回答道:“我们去栾县。”
“诶呦,那可去不得!”伙计一拍大腿。
“怎么?”
“要说原因,这还得接着我刚才的话说起,那个伤人的疯子,在这儿祸害没几天,从我们县消失了,我们是又高兴又生气,想着他怎么没被捉拿归案就跑了,真是便宜他!结果这家伙,不是销声匿迹了,嘿,您猜怎么着,他可真能,跑到隔壁代县害人去了!听说在那边更过分,把好些人整条胳膊都砍下来了呢。”伙计一惊一乍地说道,“你们去栾县,肯定要经过代县,按我的意思啊,几位客人要是没急事,可就别上赶着去作死了。”
筮情略一思索,却是说道:“多谢这位小哥提醒,不瞒你说,我们还真是有急事。”严桓知道他是怀疑这个怪人和失踪案有联系,因此也不反对。团团却是不高兴,觉得大叔脑子有毛病,非得置身危险之中,但她看桓桓哥没说什么,只得不情愿地闭了嘴。
伙计说了一大串话,口干舌燥,他事实上也并不太关心客人们的安危,只感觉故事讲得差不多了,于是心满意足离开。
严桓三人在这个小旅馆休息了两个小时,缓过船上的疲惫,便启程上路。
他们到达代县时,并未发现这边的气氛有何异常,虽然的确有相当大比例的人是断臂的模样,但街道集市都照常营业着,人们忙忙碌碌,各行其是。可到了傍晚,天还没黑,店铺却陆陆续续都打烊了,家家户户也统一地闭门不出。
严桓这才察觉出那伙计所言并非夸张——他总觉得对方像个说书先生似的,因此心中只信了六七分。跑去逛街的团团还没回来,他不免开始担忧,坐了片刻实在等不住了,严桓索x_ing也出了门打算去找一找。
“师兄,我去看看那小丫头跑哪去了。”他嘱咐道,“你在这里等着她,她要是回来了,不许她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