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致高昂地拿起遥控板研究起来,没注意电视机里油光满面的教导主任对着镜头洋洋洒洒说了什么长篇大论,只是听到姜老师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可惜姜老师的镜头只有一句话,他抬头也只看到一个糊了的侧脸残影。
真可惜。
发现了电视以后,姜老师在学校的时候,黑猫会经常把电视打开。如果看到感兴趣的频道就停下来看一看,不想看的时候就把声音调到最低的一格,拿田字格的本子出来练字。
饼干盒里的手作不再局限于这间屋子里现有的东西。他在电视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他想要尝试的东西或地方,就都变成了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小黏土。
松软可口的蛋糕旁边是一个峡谷的缆车,龙头风筝和威尼斯的小船并排。
偶尔他也想让同居人看看他的作品。
每天都花几个小时摆弄黏土,他现在已经可以把蛋糕上的n_ai油花纹刻出来了。但他的同居人却从未问过他在家里做些什么,只保持着一个礼貌的界限,似乎是想表现对黑猫的信任。又或者……他不在乎吧。
黑猫一开始认定对方是喜欢自己的,可接触越久他越不能像当初那么自信了。
他以为他和那些去猫咖叫唤着“好可爱”的小姑娘是不一样,只要是长相乖巧的猫咪都能博得她们的好感,无所谓是哪一只。可姜老师好像也只是喜欢看着他而已。
刚在这间屋子落脚时他礼貌x_ing地问过黑猫的过往,黑猫说过,但那是黑猫东一句西一句地拼凑着以前的生活,连自己都觉得乱成一团,姜老师却笑着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解?了解什么呢?只是走了一遍形式过场。后来再也没有主动向他问起过什么,求证过什么。
他觉得这件屋子过于空旷寂静,可以打开电视让嬉笑怒骂的声音充塞在屋子里。
他觉得无聊可以睡觉、看书、在猫爬架上打滚。
可他觉得姜老师温柔到冷漠,疏离地对待自己,这让他他无计可施。
姜老师可以收留莫名其妙出现的自己,相信自己身上发生的稀奇古怪的现象,给自己买生活用品,买衣服,做三餐,教自己读书识字,让自己自由进出屋子的大部分地方。他能满足他所有的要求却几乎不对他约束什么。也不曾向他索要报酬、回报。甚至他从没主动叫过他的名字。他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他在猫咖的名字了,他猜多半是记得的,可他一次也没叫过,也没想过给他取个临时的名字唤起来方便些。
心里抱怨着对方,相处起来也难免不那么融洽。只要姜老师不主动找黑猫吃饭或者听写字词,黑猫也不会主动搭理对方。即使是在同一张书桌上,彼此也各自低着头,一整晚也不见得有几句交谈,几次视线交流。
他回避得那么明显,瞎子都该看出有问题了。几天后姜老师总算来找他了。
黑猫在心里酝酿一通,要是被问起最近为什么不开心该怎么回复。
“给。”
……?
姜老师递给他一个黑色底壳的手机。然后附送了一套手机app订外卖的示范教程
黑猫从“卖家已接单”一直盯到“骑手派送中”,终于反应过来了。
对方又“了解”了,了解他是因为自己最近学校忙不能按时回来准备午餐在赌气。
黑猫一瞬间很无力,自己做的这些就像打在海绵垫上,就算击打的过程再用力,也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他去客厅倒了杯热水,将之前准备的说辞合着水流一起咽进肚子里。
反正他也只是暂时在这里住一段的过客,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和对方产生很深的交集。
姜老师不曾看到的那些黏土,他挑了一些po去微博上。有了手机,他也开始和一些陌生人有了交集。比如一个头像是兔子的女孩,经常在他微博留言:“小姐姐的摆件是在哪家淘宝店买的啊?”“自己做的吗?好厉害!”“可以卖吗?我好喜欢那个甜甜圈的。”
聊天可以,反正他也想找人说说话,不过纠正了对方对自己x_ing别的误解。想买黏土的要求则是被他一口回绝了,他不缺钱,那些黏土也是承载他回忆的“日记”。
“山兔_月底狂吃土”也不气馁,按照她的说法,她坚持勾搭他这个大触,说不定哪天就把他感化了。黑猫未置可否。
姜老师有次晚上回来看见他边开门边手指不停地按着屏幕,新奇地问了他在跟谁聊天。
“在回复微博评论。”他说着故意退回到首页放到姜老师面前晃了晃,微博首页那时还会在顶端用特大号字体强调微博名,仿佛博主们都是老年痴呆加视力低下,不抬头看一眼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一样。可他故意把名字给姜老师看,之后也没有看到任何姜老师来看过他微博的痕迹,连点赞都没有。
看书也觉得没劲,他索x_ing更加专注地折腾新买的一批黏土材料。
“哇!黑猫大大也开始尝试做人物黏土了吗?p5和p7背景的半成品是人的脑袋吧?”
猛然刷到这条评论,黑猫一个手抖把新发的整条微博删了,重新补拍了两张照片发上去。
没多久“山兔_月底狂吃土”就来私信里戳他了。
“大大是遇到瓶颈了做得不顺利吗?不过看后脑勺头发做得挺细致的啊。想看正面。放心,就算正面糊成了一团我也不会脱粉的。”
“你看错了。”
回完这句他关掉了手机,手指戳着刚刚被藏在一边的黏土脑袋滚来滚去。
他的“日记”是用来记录让他觉得特别、想要一直记住的东西的。而那一位,他不清楚对方会不会希望被自己记住。他做过几次他的黏土,每次做到一半总是忍不住发脾气,至今连个完整的脑袋也没做成型。
台历翻页时他已经能大半天都维持着猫耳少年的状态不变回去了。
离开的时间又近了些。
他应该感到轻松的,却莫名觉得胸口闷闷的。
“那是什么记号?”久违的,他想要跟对方聊聊天,说什么都无所谓。
“你是说那个红色的圈吗?那天是我的生日,应该是我妈把台历送到我这里之前给我圈出来的,怕我又像去年一样忘了。”
“生日吗?”黑猫回想起猫咖里的两三次店长熟人的生日派对。人们围坐在蛋糕周围。过生日的那位会戴上纸皇冠。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后会让过生日的人闭眼睛许愿。一旁的朋友们则是唱着生日快乐。之前在猫咖时黑猫不喜欢他们的欢呼起哄,即使他们考虑到地点在猫咖已经注意压低声音了。现在却觉得这屋子里如果能那么热闹一次也不错。
黑猫为送不送对方生日礼物,送什么礼物愁了几天,还是在山兔的建议下打算照着他的样子做个黏土送给他。反正除了黏土手作,无论买什么都是花姜老师的钱给他买礼物,把自己这个中转环节忽略掉,四舍五入就是姜老师给姜老师自己买礼物。未免有些没诚意。他会敷衍黑猫,但黑猫可不敷衍他。
黑猫这边做得热火朝天,严苛地纠正每一个细节。姜老师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直到过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也没有任何过生日的准备,不说联系朋友,连个蛋糕也没有。
“怎么了,有事吗?”第二天一大早被黑猫堵在玄关,他还一脸惊讶。
“……生日快乐。”疑问的字句最后还是卡在喉咙里没问出来。
“你还记得呀,谢谢祝福。”
语罢如往常一般关门离去。
这个人真是的,对他不上心就算了,为什么对于自己的事也那么无动于衷。
就算跳过猫咖里生日聚餐的回忆,再往前回顾他的生活,生日也绝对是和平常不一样的日子。他们这些小猫在生日这天可以随意点自己喜欢的食物,母亲过生日会收到一条连衣裙,每年都是不同的款式。父亲,父亲过生日最低调,可母亲也从不会忘记那天,早早把礼物包在盒子里让父亲猜,猜对才给他。有次母亲送了父亲她自己养的花做的香包,父亲一直到晚饭才拿到自己的礼物。
对于那个人来说,一句“生日快乐”已经是意料外的惊喜了吗?
黑猫简直怀疑其实对方才是猫变的。
幸好现在外卖方便,付点派送费超市也能及时送货上门。姜老师进门前一刻钟,他总算撕掉包装把东西在茶几上摆好。
“生日快乐。”他把纸皇冠套在对方的头顶上。
一向温文尔雅有条不紊的姜老师愣在玄关,看到茶几时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谢、谢谢。”
不是敷衍地走形式,对方说这两个字时激动得涨红了脸。
还是第一次,黑猫看到对方货真价实的“高兴”。原来他真正开心时,眼睛里也会盈满笑意。不只是牵动嘴角,整张脸都在传达着喜悦的讯号。他跟你对视的时候你能很清楚的知道他的开心他的感动。
“那个,礼物是随便做的,不喜欢也不准乱扔。”
“你做的?真像!太厉害了吧。拿出去卖也没问题的。”
被山兔说了无数遍已经让黑猫麻木的话,从姜老师那里再次听到,却让他不由自主升起一股骄傲。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也无法维持云淡风清。
“做多了就像了,也没什么。”
他给他点蜡烛,给他关灯,为他唱生日歌,等他许愿吹蜡烛。姜老师今晚格外兴奋,话也多了起来,两人嗨起来干脆连蛋糕都不吃了,拿着啤酒对吹。
姜老师脑子有些昏靠在黑猫肩上歇息时,黑猫感到自己胸口的心脏疯狂跳动。
他好像知道原因,又好像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