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一种共识,病人对情况一无所知的时候,找级别最高的医生往往不会错。这就是为什么,看病找主任医师比找副主任医师靠谱。更何况,堂堂正局级干部当然只有科主任才能配得上为他动刀。
刘期佟禁不住冷笑,那些前赴后继地冲向郭怀秀教授的大人物们一定不会想到,这位郭主任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碰过手术刀了,那些所谓他指导完成的手术,几乎都是刘期佟一个人独立完成的。
郭主任实在是太忙,忙着参加各类国内外脑外科会议、讲座,忙着给自己镀金,扩大知名度。作为回报,刘期佟得到了代理科主任的实权和郭怀秀手里一些应接不暇的资源,也算是两不相欠。
刘期佟是郭主任一手捧起来的。
先是跟着自己读研究生,博士毕业后又亲手把他送到日本进修。一开始,郭怀秀看中了刘的优秀和毫无背景,想留为己用与林昌珉抗衡。可渐渐的,这种和谐的师生关系就开始变了味,刘期佟蕴藏在心底的野心慢慢显露出来。
郭怀秀知道,他养了一只狼。
表面上对他谦恭有礼,实则盯紧了他的位子,步步进逼。明白归明白,可这个人的壮大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现在再想叫停为时已晚。
他试着在刘期佟身上挑刺儿,无奈这人鬼机灵,做事更是滴水不漏。试了几次,郭主任倒是有点怵真把刘期佟给惹毛了,毕竟还得靠着他在临床工作上帮衬,否则林昌珉那个老家伙岂不趁机搞自己一把?
此刻,穿着白大褂的刘期佟当然不会在乎这些。
一帮实习医生和进修医生前呼后拥地围着他走进病房。他懒得听那些结结巴巴的病史陈述,照例皱眉看向汪泉。
“怎么搞的……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连个病史汇报都不会!”
汪泉脸涨的通红,也不敢回嘴,在周遭病人的注视下,觉得丢脸丢死了。
“你是他们的上级医师,怎么带的教?”刘期佟当着众人,一点不留给她留面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刘…刘主任,不关汪老师的事,是我自己没好好准备。”汇报病史的住院医小江战战兢兢地为汪泉开脱。
汪泉使劲向她使眼色,果然已经晚了。
“没好好准备?”刘期佟语气更冷了,“你自己床位上的病人,病情基本情况都不了解,你还当什么医生?”
“我……”
“回去把所有床位病人的病史给我抄十遍!”刘期佟转头看向汪泉,“你也一样跟着抄,抄完拿来给我检查。”
汪泉连连点头称是,用眼神制止小江欲哭的表情,跟着刘期佟匆忙向前去了。
待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小江忍不住抱怨,“汪老师,你也太好脾气了。刘主任这种人只有你受得了。”
汪泉抬头看她一眼,“刘主任说的其实也没错,床位医生怎么能连患者的病史都回答不上来呢?你们要好好努力啊。”
“可您也知道,昨天我夜班连着收了7、8个病人,又跟了一台手术,累都累死了,现在脑子里还昏昏的。”小江委屈地撅着嘴,“我也不是不知道病史,只不过脑子里反应慢了那么一拍,就被这样骂……”
汪泉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20多岁刚毕业的医科大学生,凭着家里的关系进到A院脑外科。一看就是唇红齿白,没经历过多少波折的样子,难怪对刘期佟适应无能。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小江,有这个时间抱怨,不如去抄病史吧。早点抄完,早点回家休息。”
小江委委屈屈地答应着去了。
汪泉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却是第一次见到刘期佟的样子。
那一年她刚进脑外科,心里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激动。抬脚刚进大门,就撞上一个男人,他穿着白大褂,身材瘦削挺拔,脸上带着冷冷的表情,一下子就把汪泉那颗火热的心给浇灭了。
她至今还记得他那薄薄的嘴唇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走路不看路,赶着投胎么。”
第3章 第 3 章
刘期佟是虐待狂,而汪泉是受虐狂,这是脑外科另一个不争的事实。
一年70多个夜班,汪泉像是铁了心跟定了刘期佟。
要知道,跟刘期佟搭班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要求高,杂事也特别多,护理部一听说是刘期佟的夜班,脑仁儿都疼,更不要提直接跟着他值一班的下级医生了。
刘期佟把医院的call机塞进裤兜里,三两下就除去身上的白大褂。
“我出去一趟,有事call我。”
他像是很随意地扔下这句话,没有和任何人目光接触。然而,汪泉很清楚,他这是在交代自己。
“好的,刘主任。”她说道。
刘期佟听见她的回答便点点头,向电梯间去了。护士小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忍不住说道,“汪医生,你怎么也不想办法换换班呀?”
汪泉“噗哧”笑了,“换班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对刘主任也有意见?”
“什么叫我也有意见?”金护士叹气,“我看整个脑外科也就你受得了他。”
“又怎么了?”
“你没见昨天他把小唐骂成什么样子,连咱们护士长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
“32床刚刚做完手术,生命体征还很不稳定。小唐私自关了监护器,的确是不对啊。”
“可她不都认错了嘛!”金护士越说越来气,“再说也只关了20分钟啊……刘主任说的话那个叫难听哟,把小唐都骂哭了,这还叫人怎么共事啊。”
汪泉暗自叹了口气。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刘期佟毫无顾忌地得罪着身边的同僚和下属,她则跟在后面忙着帮他擦屁股。只希望大家能理解一点他那隐藏在狂傲背后的原则和责任心,哪怕这些解释和劝慰往往都是白费力气。
汪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刘期佟对她不见得比别人好一些,有时候甚至更过分。而她却总是能一忍再忍,把负面的东西消化下去,只想着他好的那一面。
他有好的一面么?有的吧……
她想起那次刚做完手术,急诊室就抬来一个车祸后颅内出血的病人。那天刘期佟明明已经很疲倦了,早上到下午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可仍是一声不吭地把手术给做了。两台手术下来,整整站了十个小时,连护士都换了两拨。
汪泉还记得他摘下口罩时那张苍白的脸,人都有点摇摇晃晃了。可他却走到她面前,恶声恶气地指责她脸色难看得像个鬼,居然还从口袋里摸出块巧克力来递给她吃……
“汪医生,不是我说你。要学会适当地反抗呀。”金护士叹气,“你毕竟是女孩子,不能这么搞呀。”
“谢谢关心。”汪泉微笑,“其实刘主任他真的很关心病人的。”
“关心病人?”金护士不屑地摇头,“你看看他,值着班还能往外跑,科里的事全都扔给你,像话吗?”
汪泉不置可否地沉默——诚然,刘期佟经常在值班的时候私自外出。可院里像他这样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凡是上了资历的主任医师都时不时会溜号一下,不过基本都不会走得太远,call机一叫,马上就回。
“就他这样的,还天天跟别人指手画脚。”金护士继续吐槽,“看了就来气!”
汪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刘期佟的坏人缘是出了名的,这也算是自作自受。
又聊了一会儿,汪泉拿起手里的Chart,向小金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打开门,她就愣住了。一个不速之客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她。
“怎么,是不是好久不见,看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来人懒懒地笑着说道。
“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回来了?”汪泉仍旧有点震动。
“你真是过得时间都忘了。”那人哈哈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她走过去,“这不都一年了嘛。”
汪泉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哦……”
“你就这反应?”冯远致看着她的眼睛,“不欢迎我回来吗?”
“那个……”
“我一下飞机就跑来看你,不感动么?”
——越说越离谱。
汪泉索x_ing退到办公室外面,皱着眉头看他,“冯医生,你有什么事吗?我这值班呢!”
冯远致笑道,“还是那个样子啊,拒人于千里之外……”
汪泉不理他,拿着Chart准备回去护士台。冯远致用胳膊拦住她的去路,“汪医生,我飞了那么久,至少跟我说说话都不行么?”
汪泉烦透了。这人一向就是这么厚脸皮,仗着背后有人,正大光明就敢这么调戏她。好不容易送去美国进修,消停了一阵子,现下又回来了。
正心里千回百转想折呢,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汪泉你这干嘛呢?”
此刻这声音在汪泉耳朵里听了简直如同仙乐一般,她赶忙转过身,恭敬地叫了句,“刘主任,您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