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上官若面子上,皇帝特意对沈慕离关照了一下,但这点分量,不足以使得他与他的母后翻脸,只是令沈慕离在天牢的待遇好一点。
而天牢本就是沈慕离这一次的目的地之一。
素衣如雪的青年从容走在天牢中,竟有种行走在宫殿里的错觉。明明是一个犯人,他的手脚却无枷锁加身,这可以说是皇帝特意开恩,可是……他的牢门完全没有锁上,现在是走在走廊里,那便不好解释了。可是天牢里的留守狱卒们竟然视而不见,仿佛他是透明的。
也不该这么说,一贯凶狠的牢头此时低眉顺眼地跟随在青年身后,颠覆了往日里的形象。
“他在最里面?”沈慕离侧头问。
李富贵吞了一口口水,“是。已经如殿下所言,派人传给他您即将入狱的消息。并将他这些时间的反应一笔一笔记录在册,只待您翻阅。”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y-in森,光鲜也越来越暗,两旁墙壁上的灯火彻夜燃烧着。沈慕离终于看见了某个穿着破破烂烂,头发如一坨鸟窝、乱七八糟,形容狼狈、神情疯癫的男人。
“沈游,不要装疯了。”沈慕离道,声音极冷,衬着y-in暗森冷的环境更是凉薄入骨,无比森然。
被称为沈游的男人却似乎毫无反应,除了他身子僵硬的那一瞬间。
可这一瞬间已经足够沈慕离捕捉到,并从中揣度出他的心理状态。沈慕离上前一步,走到牢门前。他的y-in影倒映入牢狱中,将沈游的半个身子给笼罩住。
“你在怕我。”沈慕离陈述,“事隔多年之后,原本无法无天的沈游竟然也会怕人了。看起来,这些年里,你的傲气被磋磨得有些狠。”
沈游发出吱吱啊啊不成句子的声音,继续装傻到底。
沈慕离轻笑出声,“看来你明白现在天牢在我的掌握之中。所以……你如何会愚蠢地以为自己能够骗过我。”他虽是笑着,语气却无比冷冽,眼中更无笑意。
李富贵只沉默站着,不发一言。这些事不是他能参与的,殿下让他听,他便听着,可也只是如此,更多的却是不能够。
“还不死心?”沈慕离道,“我找到小七了。”
对方依旧不言不语,沈慕离示意李富贵打开牢门。李富贵迟疑了一秒,便听从了沈慕离的命令。沈游受了这么久的折磨,想必没有力气对殿下造成威胁。
沈慕离弯腰进入牢中,“和你想的有些出入。小七可不是王雅婼救下的。只能说是y-in差阳错,他差一点就死了。”他在不大的牢房中走了一圈,牢房中的空气很是y-in冷。
“她不是答应过会好好安置小七吗?”沈游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沈慕离弯起了眼,眼中满是恶意,“她的话你也敢相信,当真是被爱情冲坏了头脑。背叛了家族的你,未曾享受到荣光,儿子认了他人为父,心爱的女人根本懒得看你一看,你这一生,还真是可怜。”
此时他已经退后了几步,居高临下远远地俯览着沈游,并不掩饰他眼中的鄙夷。
当年要不是作为沈家继承人候选人之一的沈游配合,沈家如何会败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殿下又想要证明什么呢?以一个已经死去了的身份。”沈游定神,装疯卖傻这么年,避开无数次死亡,他的心智又能有多差。
沈慕离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沈游从几乎崩溃到平静,“就凭我现在能够站在这里。”
沈游先是神色一变,既而平静,“你还没有上位。”
沈慕离点了点头,“你觉得那一天还有多远?”他平静反问。
“既然如此,殿下何必来为难我这么一个罪人。”沈游冷笑。
“这个时候你还在嘴硬,我该说些什么才好。”沈慕离语气里带上了三分笑意,像是一只正在戏耍老鼠的猫。
沈游忽而抬头看他,“我从来都知道你是个怪物。可惜那些废物们竟然把你当作家猫。不要表现得有多在意沈家!沈家的败有多少源于你,你自己心中清楚!”
“因为我让沈家太盛?”沈慕离好笑。
“那些依附于沈家的人半数都归于你,沈家倒了,你受的影响却微乎其微。可恨我也是多年以后才想清。”沈游道,“即使陛下没有处理沈家,你上位之后,又能有多纵容沈家。老爷子把希望放在你一身,却不知引狼入室,真是太荒谬了。”
沈老对沈慕离的看重一直都是沈游的心病。那个永远对他苛刻的不苟言笑的男人,原来也会满口赞扬地捧着一个孩子,说他根本不可与这个孩子比较,譬如萤火与日月之辉,尽管那个孩子不足十岁。然而……可悲的是,多年以后,他才真正懂得沈老的评价。
“总是以你自己的胸襟来衡量他人,真是愚蠢。”沈慕离冷淡评价,“我为何容不下沈家?沈家又算得了什么?”
沈游闻言哈哈大笑,状若疯狂,“是了!你怎么会在意沈家,怎么会在意!”笑够了之后他又道,“既然不在意,现在又何必摆出这样一副虚伪的样!”
“我是不在意,可有人在意。那个人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沈家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嫡系的子孙。”沈慕离道。
沈游瞬间被噎住,孩子的母亲他从未爱过,所以抛弃时也抛弃得理所当然。这个孩子,却承载了他许多感情,他对沈家的,他对第一个自己的血脉……所以即使最后,他也拼尽了力气为他的孩子谋取了一个退路。
“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当然偶尔看一看你狼狈的样子,也可以算是逗趣。除此之外,你还能有什么?”沈慕离语气带着戏谑,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出了牢门。李富贵及时再度锁上。
“环境比我想象得要好。”沈慕离对着身旁随行的李富贵道。
李富贵苦笑不得,这算是什么环境好。还是殿下在暗示该对沈游做点什么?
沈游听到沈慕离的评价,先是激动得手脚乱动,锁链发出相互击打的声音,片刻之后,感受到疼痛,他停了下来。疼痛使得他清醒过来,“既然如此,您何必专程来找我!”
沈慕离轻轻拍手,“果然不愧是沈老当初最看重的继承人。”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沈游,他恶狠狠得瞪着沈慕离。
“沈家平反,若有你的证词,会更容易一些。”沈慕离平静地叙述事实。
沈游沉默了许久,终于在沈慕离即将转身离开之时,沙哑着嗓子应了下来。这是他的罪孽,终于到了偿还这一日。他虽不喜沈慕离,可事到如今也唯有对方才能够做到这一点,才可以洗刷他的小七身上的罪名。
沈慕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便不再停留。
最底层的牢房再度恢复了寂静,沈游突然痛哭起来。
☆、故事之后(十二)
沈慕离的入狱令王雅婼安心了许多。不管他是否是萧洛扬,只要他还在控制里,就废去了大半威胁。
然而她以为仍然老老实实呆在天牢中的沈慕离早已偷天换日,离开了天牢。现在牢狱中的只是一个替身。
沈慕离出宫之后,并没有去找陈康平与沈映晚。而是隐在了暗处,开始布局。沈游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比起沈家的损失惨重,沈慕离当初的势力根本没有被动到根基。离开的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之辈。而经过这十余年的发展,只会更加巩固。而这一次的入狱,又吊出了某些不安分的因素。
当年沈慕离的势力虽不弱,却还不至于与皇权直接对上。何况当时动手,这出戏怎么演到高/潮。太早结束,只会令他觉得无趣。沈慕离喜欢看人从高处落到尘埃,上一秒还在狂喜下一秒便身败名裂,如此巨大的反差,才显得故事跌宕起伏。况且,他这一世的母后并不值得他牺牲自己的乐趣去做什么。他的母后,可是求仁得仁,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岳霁以为沈慕离前去宫中是一场带着赌徒x_ing质的冒险。实际上并没有他所想那般惊险,一切都在沈慕离的控制之下,无论是王雅婼的心理揣度,还是其它。
而他甘愿绕上这么多弯,也只是为了给这个小游戏增加一点乐趣。归根到底,是基于沈慕离从心底里的傲慢。
重见故人与事成之后,故人与自己的身份对比落差,他真是万分期待。多年养尊处优,一朝跌落深渊,想想便觉得有趣。
沈慕离以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对待这场精心谋划十余年的造反。可他的手下们,却不敢抱着这样的心态,即使对他的能力有着一种极端的信任。
为了因防止帝国中央权力动荡,而使得敌国趁机打劫。沈慕离从没有想过从地方真正一路带兵打过去,太费时费力,且造成的结果生灵涂炭。因此他要将敌国这个外在因素纳入自己的考虑之中,谋取一个足够的时间差,使得对手措手不及。如果不好找,那么就抢先一步挑起对方内部的争端。
十日之前,Cao原的浑水已经被搅乱。匈奴王营被一把突如其来的火给烧了,可汗当场死亡,他的几个儿子开始了激烈的摩擦斗争。而其余稍微次于匈奴却也算得上彪悍的Cao原部族则在一旁窥视着这块肥r_ou_。Cao原内部从来并不团结,肥沃的Cao地的资源是有限的。匈奴仗着强大,一直霸居着最好的地段。此时狼烟既起,其余势力如何不心思泛滥。
安全的外部条件既然已经创好,而内部的力量也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地方上几个重镇已经控制住。而中央更是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这时必要的武力震慑是唯一的手段。兵部尚书虽然不是沈慕离的人,可他年纪已大,许多权力落在了兵部左侍郎手中。而兵部左侍郎便是沈慕离的手下,如此已可以调动一定的兵力。再加上驻扎京城的常规军队,被策反的部分御林军,兵力相当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