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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夕城城门关闭的时辰并不统一,白日长,便晚几刻关,白日短,便早几刻。
夕阳堪堪西斜,留个大半个挂在山头,染了漫天晚霞,灼灼生姿。
“还要进城的快些,马上关城门了!”城门的守卫冲着城外小径喊道。
小摊贩于是开始收摊,茶棚的伙计也加快了洗碗的速度。
傍晚的风夹杂着沙砾,在脸上呼啦啦地刮,割得皮r_ou_生疼。
城门外大约两百来步的小径,一男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慕夕城挪。
红衣似火,青丝如墨。面容亦是人间罕见的俊美,只是有些苍白,就着不平稳的脚步,瞧上去很是狼狈。
他右脚踝受了伤,鲜血从白袜浸透而出,脚印的边沿亦被血迹勾勒。
是了,这个狼狈的,一瘸一拐的,红衣裳的人,便是苌夕。
他从苍林逃出来,便匆忙将银发异瞳皆变换,化成了凡人的模样。鬼知道方才他经历了什么,要不是白葶后来阻止,他铁定死在那灰袍男人的手里。
不过苌夕向来扛揍,这次的伤并不算重,可能也要归功于体内那些“不离不弃”的仙元。到最后,除了脚踝其他地方都只是蹭破点皮,但也委实走不快。
本想化作一团赤光径直从苍林闪身到卧房,却又怕受伤之后掌握不好落脚点,万一在美人面前穿帮,他便完了。
于是只能极其没出息地,靠着左腿一点一点,挪。
“苌夕啊苌夕,跟人家说你是千古妖灵,人家会信么?”往日盲目自夸的某狼,也不得不承认,现下委实有些狼狈。
抬起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苌夕望向愈来愈近的青铜门,注意力倏地被视野中一抹月白色身影吸得一干二净。
美人?!
美人!
沭炎亦看到他,抬步迈过去。
霎时间,挪,已然满足不了苌夕想接近对方的欲望。故而他直接单脚跳到了沭炎面前。
蹦!蹦!蹦!
蹦蹦蹦蹦!
“美人,你,你来接我么!”他欣喜万分地喊,双手搭上对方肩膀,略微减了身体的负担。
沭炎脸色y-in沉,方才的焦虑悉数转为愤怒,冷冷问道:“你去哪儿了?”
苌夕被他的怒火一震,慌忙低下头,嗫嚅道:“我......去了一个林子......”
沭炎俊挺的眉毛皱得越发厉害,道:“干了什么?”
苌夕生硬地咽了口唾沫,道:“嘿嘿,跟人打起来了。”
语罢,又往沭炎跟前挪了挪,只差贴上。
沭炎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猛然甩开,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微启,发出一声凌厉诘问:
“下回,你又打算伤成什么样子才来找我?”
他从未真正生过苌夕的气,但这一次,委实气得不轻。
“哎哟!”苌夕重心不稳啪地摔倒在地。
恍若被迎头敲了一棍,脑袋里昏蒙蒙的,蓦然抬起头,道:“美人......我不是有意跟他打起来的,是他们,他们不讲礼貌!”
要是讲道理的话,他苌夕能将铁片说弯,完全没在怕的。
沭炎袖袍中的拳头攥得发白,居高临下看着他,沉声道:“有意也罢,无意也罢,今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他顿了顿,又道:
“你即便烂在外头,也莫再来找我!”
☆、爱的抱抱
沭炎顿了顿,又道:“你即便烂在外头,也莫再来找我!”
这话很重了。
平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似白云一般优雅平淡的人,说出狠话那一刻,便将苌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沭炎狠狠转身,他方才在屋中看到那张信纸,一股寒意便将他从头至尾凉了个透。像极了三百年前,苌夕出事的时候,他负着一身伤仓皇赶回长廊,却徒徒看到那人躺在血泊里,不省人事。
从宅邸冲出来,沭炎便化身一条玄龙,急冲冲飞去万劫山,又赶忙折身去了赤谷,一路发疯地腾云驾雾。
仓皇,无助。
沿路奔腾。末了返还慕夕城,才恍然发现小径上的苌夕,便又匆忙化身成人,立在城门边。
“美人!”苌夕赶忙将人唤住,焦虑地爬起身,喊道:“美人!若我真烂了,也回来不了啊!”
沭炎没有作声,只是攥着拳头,周身僵硬地往前走。
苌夕心里愈来愈慌,“美人,你在生我气吗?你怪我没说一声就走了是不是?可是我分明给你留了纸条的啊!”
苌夕这回真不知道哪儿错了。上回美人生气,他还姑且能说出几个缘由,再从中挑出最严重的一个。这回是因为......天气不好?
沭炎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袖中的指甲抠进掌心,没有回答苌夕,仍毅然决然朝城门走。
苌夕万分艰难地往前跳。
“美人,我保证以后再不乱跑了!”
不理。
“要是我受伤肯定躲你远远的!”
不理。
“我再也不打架了!”
不理。
“我对天起誓!”
不理。
“我起十个誓,一百个誓!不对,要不一千个誓吧?你看够不够?”
不!理!
沭炎仍是不停歇地一路朝前,叫唤的声音在身后被甩得越来越远。
“美人......”苌夕堪堪一唤,停下跳走的脚步,眼巴巴望着那个背影,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怯生生道:
“我走不动了,你真的不管我吗?”
月白色的身影一顿,咬着牙关,恨恨止住脚步。
有些时候,他真的自我唾弃,在这家伙面前,他的立场永远不坚定。
小径旁的茶棚收了摊,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夕阳染红的漫天晚霞,将生灵都罩上一层橙色暖光。
苌夕可怜巴巴地嘟着嘴,看着沭炎走近,胆怯地扯出一个谨慎的笑容。
“你可以带我一起回家吗?我——”
还没待他继续说什么,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他就被打横抱在了怀里,手还下意识环在对方的脖子。
“美!美人!你可以不,不用这样的!”苌夕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瞧着陡然将自己横抱在臂弯的男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沭炎侧眼,暖黄的斜晖在他脸上晕开,融化了先前因愤怒而凝结的冰。他淡淡道:“你自己走,天黑前能赶回去么?”
沭炎的臂膀很有力道,让苌夕仿若是躺在太师椅一般安稳。不过两人贴得近,个中味道也跟着变了,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怦动心跳,以及从衣料传递而出的温热。
苌夕被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电,浑身都酥软得像刚出锅的南瓜饼,“不,不能。”
沭炎转而将视线正瞧着前方,迈开了步子,命令道:“那便别多话。”
苌夕低下头,糯糯道:“哦......”
城中的街巷远不及城外萧条,即便夜色行将降临,路上仍有不少人来来去去。有干完活回家的,有挑着担子出来摆夜摊的,也有用过饭出来闲逛的。
苌夕功德圆满地倚躺在沭炎怀中,心里头早已心花怒放。
再没有比躺在爱人怀里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
尽管美人之前说了重话,但苌夕坚信那只是气头上的口不择言。何况,若是被骂一句便可以被美人横抱在怀,他一天被骂个万儿八千回也丝毫不打紧。
稍等,被骂个万儿八千回的话,是不是可以积攒一个大报酬?比如亲亲之类的?
嘿嘿嘿......
某狼捂嘴,笑得很开(wei)心(suo),秉持占尽天下所有大小便宜的本x_ing,将搂着沭炎脖颈的手臂紧了又紧。
“糖葫芦——公子,买个糖葫芦吧?”
大街上的小摊还没收。
“公子,瞧瞧小贩这摊上的胭脂如何?”
“这位爷,奴家今日的豆腐可是鲜美的很呢!要不要买两块回家尝尝?”
可能因为沭炎的面容太过俊美,也可能在青天白日之下,一个大男人横抱着另一个大男人太过醒目。一路上,凡是有人瞧见他们,必然会上前吆喝两声。
苌夕有一种自家宝贝被旁人偷窥的既视感,仓忙拿袖子挡住沭炎的脸,只让他露出一双眼眸。
沭炎停下脚步,“你做什么?”
苌夕将下巴也遮了个严实,又看到沭炎□□在外的脖子,恨不得袖子能撑出一把伞,一本正经道:“今日,今日风沙太大了,我怕你的脸被吹坏。”
沭炎冷冷道:“再乱动,便把你扔下去。”
是了,沭炎此时可不像平日那似白云般的儒雅,他现下可在气头上,即便他不情愿,也要装出个冷冰冰的样子,不然,拿什么镇住苌夕?
果然,收到冷言冷语的某狼霎时收手,乖巧得如刚过门的新媳妇。
自然了,做一套想一套向来也是苌夕的看家本事。表面上的确装得乖了,然则心中仍在暗暗咒骂:
“这些人,不做生意只顾看美人,就该一个两个都拿法术定住,看还来打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