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很隐晦,但意思也明了。即便是楚馆男妓,也敌不过非人的无尽□□,“已,已经有好几个小倌被他折磨死了,用特别吓人的道具。我,我很害怕,在床上拼命挣扎,无意中摸到一把匕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那你是何人?”沭炎似乎不问到底不会罢休。
苌夕顿了顿,干脆囫囵招了,“我,我也是南楼的小倌......花名叫,醉尘。”
“你本名叫什么?”沭炎微微偏头,问道。
苌夕一怔,仍是摇头,“你叫我醉尘,便好了。”
“本名,叫什么?”沭炎极其耐心,将方才说的又重复一遍。
“你,你不用纠结于我的名字。”
“我今日偏想纠结,你待如何呢?”
苌夕似乎想通了什么,突然抬头,一双眸子也变得明亮,断然道:“哦!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报官。”
“说来听听。”沭炎低身凑近,定睛望着他,似是来了兴致。
苌夕收了几分惧意,多了些笃定,道:“你昨晚把我带离了那里,相当于帮我潜逃。我主犯......你从犯。若是官府来抓人,你也一样不能独善其身。”他说话变得流利,也没了先前一句三顿的结巴。
外头的明媚日辉,透过牙白色窗户纸铺到屋内的地板,添了几分暖意。
沭炎挑了挑俊眉,没有全部否定,但也没全然肯定,“这只是一面。”
苌夕一惊,攥紧棉被的手指颤抖得发白,“还有......另一面?”
沭炎慢悠悠逼近苌夕,宛若黑夜中确定了猎物的黑豹,带着毛骨悚然的危险。抬起手臂,把苌夕圈禁在墙壁与自身之间,左侧的嘴唇微微一勾,轻佻笑道:“日后再与你说。”
瞄了一眼对方隐晦不明的眼神,苌夕直觉这个“另一面”对他不是很有利,便没有壮着胆子继而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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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人间的东西没个新鲜,凡人不是逆来顺受就是阿谀奉承,没意思。”沭炎在客栈里一边饮茶,一边表露对人间的不满。
司序上仙调笑道:“要我说你自己运气不好,还一木奉子打死所有凡人,这才不厚道。”
沭炎放下茶盏,“凡人终究是凡人,明日回去你的仙府看看,那两只仙鹤大抵可以承人了。”
“算我求求你,那两只仙鹤起码还得等两百年。至于凡间,我倒觉得处处是宝,你嫌竟入不了眼。”司序上仙听着隔壁的异常动静,凑近沭炎,“不如,咱俩打个赌?”
沭炎侧耳一听, “赌什么?”
司序上仙道:“赌隔壁的小倌会不会顺从那胖官人。”
“赌注呢?”
“一百仙珠。”司序上仙下了血本,“我赌不会。”
沭炎没做多想,“五百仙珠,会。”
司序上仙惊愕道:“赌这么大,万一你输了怎么办?”
沭炎志在必得,“我不会输。”
少顷,苌夕的尖刀刺穿了对方胸膛,司序上仙颇为得意地看了沭炎一眼,摊开手道:
“咳咳,五百仙珠,对不住了。”
空气静默了片刻,输了赌局的东海四太子竟蓦然发笑,虽只很低沉的两声轻笑,但也没逃过司序上仙的耳朵,“你......没事吧?”
沭炎看着那仓皇逃命的小倌,吹了口仙气给那胖官人续命,留下一句:
“仙珠改日给你。”
随后便陡然消失在房间中。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沭炎说了那么多,重点是……“日后再与你说”
☆、初遇(二)
沭炎的宅子很大,有好几个院落,每个院落都用红木长廊连接在一起。
长廊是木质的,在上头走路会发出“哒哒”的清脆声音。屋宇檐角都是苌夕看不懂的高端设计,但就莫名觉得好看得紧。他之前做红牌时,曾到诸多达官显贵家中抚琴,也没见过比这更别致的宅子。
所以他猜测,沭炎应该很有钱,或者很有权。
当然,苌夕是一个很没有文化,又很庸俗的人,他对于一个东西的评判,只有“好看”和“不好看”。
然后再推断它的主人的身份。
“你是......做生意的吗?”某日,苌夕对正在宣纸上点点画画的男人问道。
其实,他的x_ing子并非内向,只是在南馆耳濡目染久了,说话难免畏首畏尾。不过在沭炎这几日的“调/教”下已经好了许多,起码说话的频率和数量,比之前翻了好几倍。
沭炎顿了顿,摇头道:“不是。”
苌夕停下磨墨的动作,谨慎问道:“那,你不是当官的,不是做生意的,是做什么的?”
苌夕抿了抿唇,他曾有一位恩客从未与他袒露过身份,他却知道他是礼部侍郎。那侍郎时常花大价钱请苌夕临府,只为听一首曲子。时常有闲官登门拜访,他也只让那些人候在偏殿。一曲终了,才遣人送苌夕回馆,而后去见那些人。虽然每回在那侍郎府上呆的时间不长,但那桌案的烤漆文本,不同于皇亲富商的府宅陈设,以及衣架上的笔挺朝服,皆表露了这人的朝官身份。
苌夕从未直接问过南楼之外的人的身份,因为他向来都可以由这些地方得到答案。但对于沭炎,他猜不透。
沭炎回头看他,淡淡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当官的?”
苌夕小心翼翼道出自己的依据:“你既没有去拜过朝,也没有处理过文书,更没判过案。”
沭炎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蘸了两下墨,又将笔尖落在宣纸上,“看来小东西的脑子还不错。”
“小东西?你说谁?”苌夕意识到这话问得失了礼节,又生生住口,继而在砚台上磨墨。
然则他毫无察觉,话头已经被沭炎换掉了。
沭炎在画中人的眼眸里添了两笔,悠悠道:“问你叫什么你不说,我就只能喊你小东西了。”
苌夕顿了顿,眼神无由飘忽,语气亦有些不自然,“我说了,我的花名叫醉尘。”
沭炎失笑,道:“我问的是本名。”
苌夕顿了顿,道:“不过是个名号,唤什么不是一样?醉尘也挺好。”
沭炎也较了真,抬眸道:“既然唤什么都一样,那为何不让我知你本名?”
苌夕听了这话,脑袋耷拉下去,像失了水分的凋零花枝,幽幽道:“老爹说了,一旦成了小倌,就算摆脱了南楼的规制,也摆脱不了小倌的命......我就叫醉尘。”
他十一岁被卖到南楼,见多了里头的人冷情薄。一个妓最好的出处,其实就是一辈子做个妓。因为当一个妓遇到了他以为的良人的时候,也是他最悲惨的时候。千百个动情的妓子,在仓皇中得到爱情,又在仓皇中被背叛。临了时,又是竹篮打水的空欢喜。
一个好的妓子,只需要比戏子无情便可。
老爹是南楼的鸨头,他是看惯了悲欢离合之人,从苌夕进南楼的第一天,老爹便对他讲: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情’这一字,左右不过图个新鲜,长久不了。”
苌夕虽对情愫之事一窍不通,但他也学会,对所有人都弹一样的曲子,摆出一样的勾人笑颜,没有谁是例外。他虽不喜欢那样生存,但也别无他法。时而心有不甘,也只藏在心里。
沭炎听出他话语里流露的凄哀,也不再问下去,“罢了。”
苌夕惊愕抬头,他没想到沭炎往日言出不可悖,今日也有退步的时候。故而内心觉着,这老狐狸虽然看上去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但有些时候还是颇讲道理。以后就跟千百个恩客一样叫他“醉尘”,就挺好。
他自身也习惯这种叫法。
“谢过官人。”
“不必叫我官人,唤我名字便可。”
“那,你的名字是?”
沭炎抹了最后一笔,纵眼扫了扫画卷,淡然道:“沭炎。”
苌夕将这两字反复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记下了。”
沭炎把笔搁下,“去把茶点端过来。”
苌夕乖顺应道:“是。”
沭炎抬眉瞧着苌夕,淡淡补充了石破天惊的三个字:
“小东西。”
苌夕才平静不久的内心又被某人一记猛击翻腾滚滚。如同被摸了屁股的剑齿虎,只想朝着深林狂吼乱叫。
然则,寄人屋檐下,他还是很识时务不敢太过狂妄。最终只能黛眉一横,狠狠剜了某人一记眼刀。
待他极不情愿地端来茶点,沭炎却将方才的画作拿起来摊开,欣然问道:“怎么样?”
苌夕瞥了一眼画中巧笑倩兮的自己,道:“没我好看。”
“嗯......”沭炎琢磨道,“的确。”然后便将它三两下揉成一团,扔进桶里。
苌夕惊愕,又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可惜,其实画上的人比他好看不知道多少,他方才只是口是心非,“做什么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