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逍的声音愈来愈冷,道:“小嘲月,这便是你跟为师说话的态度?为师没教你师徒尊卑么?”
苌夕更加气愤,虽不知道这气愤从何处来,却全都化作了现在,他跟旦逍斗嘴的胆量。
“我叫苌夕!我早改名字了,师傅一直忘记。师傅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只按照自己的想法。不挂心别人的事情,不挂心别人的心情,更不挂心别人的感情。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不顾惜面前的人,每次都拒人家千里之外。哼,人家亲近你是因为喜欢你,要是不喜欢,谁乐意热脸贴冷屁股!”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旦逍一掌拍上桌案,发出惊雷般的巨响,“放肆!”
苌夕红了眼眶,他觉得流眼泪没出息,所以眼睛再酸再胀他都憋住,声音愈来愈响:“我当然放肆,我就放肆!反正美人不告而别,首南也不告而别,就剩我一个。我本来就没朋友没亲人,从小至大,一起聊天的只有首南一个,让我掏心掏肺的只有美人一个,现在这两个都不在了,只剩一个师傅冷冰冰。”赤红色的眼眸变得更深,仿佛有血液滚动。喉头哽咽,吼道:
“我才不干!”
旦逍似是明白了什么,徐徐起身,垂眸凌视他,道:“你与那凡人生了事端,有气有怨,冲那凡人去发。”神情寒冷,宛若冰霜,厉声道:
“敢拿孤作出气筒,你还是第一个!”
一句话,让苌夕宛如被泼了一桶凉水,把怒火浇得干干净净。
他不是气师傅,是气美人么?
他觉得不可信,师傅在推卸赶走首南的责任。
苌夕向来迟钝,很多情绪都是别人告知他,他也仍旧反应不过来。何况他内心深处,把沭炎视作珍宝,自以为不会跟他置气。
故而,他觉着旦逍......不讲道理!
“才不是这样,我——”
正当苌夕思量怎么据理力争的时候,门外的一声叫唤打断他的思绪。
“——狼王大人......狼王大人!”
是红芝的声音,虚弱且急促。
“求狼王大人救命......求狼王大人救救首南公子!”
听到搭救对象的名字,苌夕脸色煞白,嗖地飞去把门打开,惊慌道:“怎么回事!”
只见红芝无比狼狈,吃力地磕着头,头发杂乱,血污覆盖了半张脸。
她见到苌夕,一点一点爬过去,眼中噙着泪,喃喃道:“救他......救他!”
苌夕顺着红芝的眼神望去,只见台阶下躺着一人,浅蓝色的衣袍已被血染成紫红。双腿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脚踝的白骨,从皮r_ou_中突出一截。整条右臂已然不见了踪影,血水不断从碗大的伤口溢出。
苌夕错愕着摇头,眼珠子颤抖得厉害——这不可能是首南。
不可能是那个,像月光一样优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评价苌夕?
我先来:看上去很花心,其实很专情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心结(一)
莫首南出赤谷没多久,便碰上了阳巅的道士。冤家路窄,这道士恰是数年前,被莫首南偷窃的那一个。
积攒多年的仇恨终于寻到了债主。
那道士是阳巅的一位长老,莫首南法力虽然不低,却也不及他,交手不到半日便被制服。何况,那道士心肠狠辣,并没有一开始取他的x_ing命,而是一丁一点折磨他。
扭断双腿,砍去右臂,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无数伤口,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每每昏死过去,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又会用各类珍药将他救回,待意识恢复些许后,又开始折磨。
末了,是红芝解救的莫首南。她没有光明正大地打赢道士,而是偷袭。
她身为左青长女,父亲谋反,她自然也会被连坐。左青伏法之后,她便被逐出嘲月籍。走之前,她偷拿了左青生前的斗法宝物,一直远远跟着莫首南。
眼睁睁看他受尽折磨,却不敢打Cao惊蛇。
直到黎明前,那道士打盹,红芝才找到下手的机会。
然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对手还是阳巅长老。饶是她手握宝物,也在那道士咽气之前,遭之重伤。
随后,便是她一步一步,将莫首南驼回赤谷,在狼王殿前,奄奄一息,求人救命。
“你一定救他!你一定救他......”红芝死死攥着苌夕衣角,死死瞪着苌夕,仿佛一定要得到某个承诺。
苌夕木讷,呆痴地望向那个紫红的,狼狈不堪的身影,道:“好,好......”
旦逍从殿内跨出,魁梧的身躯投下一块y-in影,冷冷道:“既已出赤谷,生死存亡,与赤谷皆没有干系。”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红芝听到这话,周身瑟缩,喉咙里颤出y-in沉冷笑,愈来愈响,愈来愈凄厉,仿佛要将空气撕开一条口子。
“哈哈哈——你好......旦逍,你好!哈哈哈——”
她的眼神倏地清亮,苍白脸色也添了些神采。
连苌夕也看出这是回光返照。
红芝将凌厉眼刀剜到旦逍身上,用尽毕生的气力,恨恨道:
“我红芝......活了四百七十八年,没见过比你更寡情鲜义之徒!旦逍,我诅咒你,诅咒你与相爱之人y-in阳两隔,生生世世,永不相守!”
目眦尽裂,眼珠子上的血丝都要爆出,凄厉吼道:“生生世世,永不相守————”
语罢,香消玉殒,世间再无红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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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夕钦佩红芝敢爱敢恨,拜托下玄长老做主,把她安葬在赤谷的绾湖边。那里四季如春,百花接连绽放,是个美且静的好去处。
下玄长老是狼族八百年的老臣,一向重情义,分善恶。即便左青的罪行罄竹难书,但其女红芝委实无辜。于是爽快地应了苌夕,上报旦逍时,洋洋洒洒罗列了安葬红芝的十大益处。
只不过旦逍似有另外的心事,并未多作阻拦,只将此事全权交由下玄处理。
妖灵殿中,空气中隐约泛着药香。
“鸟禽一类,手臂便是翅羽,失了翅羽,便也算是丢了命了。”赤谷的医圣连连叹息,如是说。
苌夕一凛,道:“那他,没了右臂,又废了双腿,是否再活不成了?”
医圣摇头,道:“活,还是能活的,不过也只是苟延残喘,不能行,不能飞,吃喝都得旁人照料,如同废人。自尊稍重些的妖,皆受不住这样苟活。”
苌夕眼眶酸痛,第四十九次把眼泪逼回去。这两天,那东西没掉下来过一次。只哽咽道:“他不是脆弱的x_ing子,只要有一丝可能,他皆不会放弃。”
医圣沉思,道:“妖灵的意思,老夫明白了。”
“医圣大人。”苌夕想起长生街的奇货居掌柜,道,“我听说,银狼的毛发也可治病,不知道是否属实?”
医圣道:“有这个传闻,不过也只对凡人管用。对首南公子,却是不行的。”
苌夕落寞垂下头,像暮秋被虫蛀透的朽木。
医圣又道:“妖灵还请宽心,小臣定当竭力。”
苌夕深深行了一礼,道:“拜托您了!”
“小臣的本分。”医圣还礼,犹豫道,“狼王大人那边......”
苌夕打断他,道:“不必知会师傅,他知晓的越少越好。”
若知晓得太多,指不定又来赶人,雪上加霜。
“是,小臣明白。”
苌夕回首,望向床上不成人形的莫首南。那日看着红芝咽气之后,他不顾旦逍阻止,毅然把莫首南留下,找医圣救治。
莫首南当初离开赤谷之时,苌夕不在,却也知道是旦逍赶的人。
故而,往日对旦逍忌惮不已,只敢翻翻嘴皮的苌夕。近两日却猛地爆发,敢直接甩脸色,敢破口大骂,敢违抗师令。
当然了,最后还是很没出息地,跟孙子一样,奉茶认错。
不过他虽没出息,倒还算有原则,认的错,是不分尊卑的态度,而非恼怒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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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首南醒来,已是几日之后。
那双柔和的眸子睁开,苌夕便激动地在床边蹦上蹦下。
莫首南疲倦地眨了眨眼皮,虚弱到:“你做什么?”
苌夕猛然回神,怕是做梦,便用力地揉揉眼睛,小心翼翼道:“你,你是真醒了吗?”
莫首南看着他,吃力地勾起笑容,缓缓道:“若是假的,你不就傻了么。”
苌夕委屈地瘪了嘴,忍了好多天的眼泪终于寻到出口,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啊——你真的太坏了你!亏我还想着闭关前跟你道个别,你呢?你走都不说一声你!哇——”苌夕一边嚎一边骂街,“太没良心了啊你——”
莫首南歉然,道:“对不住......当时走得匆忙。”
苌夕不买账,委屈地擤鼻涕,道:“走的匆忙不知道来找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里!你知道我看到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有多慌有多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