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苌夕重伤,本也难逃一死,后幸得竹君搭救,捡回一条x_ing命。
至于那颗本来要给“术尊”的仙丹,已然不知去向。不知是被谁偷了,还是在打斗的混乱中毁了,亦或滚到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或者,对于遭到灭顶之灾的妖族来讲,这已然不足一提。日后谁不留意在那角落捡到,便也算他的运气。
万幸的是,妖族先辈在修筑圣妖台时,亦为后辈留了退路。在当时的术尊的携领下,他们在圣妖台最下方建了一处密室,以防突难。故而,此次大难幸存的妖族,都退身到此处避难,躲过了阳巅的追杀。
阳巅亦有损伤,在旦逍回光返照之际,广德被之重创,随后两者同归于尽。但牺牲一个长老,三百个弟子,便杀了妖界精英近两百,说出去已经能够吹嘘一番了。
莫要忘了,能够参加千妖论术的,都是各族法术最高的角色。
而且,若不是台上有旦逍莫首南牵制,台下有子期指挥作战,妖界的伤亡还会更大。
暴雨无端端泼了一场又一场,哗啦声震耳欲聋,似要将地表的泥土全都冲刷干净。
苌夕只身在雨中,立在一座坟前。
这座坟墓很大,是普通墓地的两倍,应该是个合葬墓。
他披着一身孝衣,在暴雨里站了许久,蜡白的衣料被雨水浸s-hi后显得灰暗。雨水冲过他的头发,往日如蚕丝一般的银发已经失去光泽,皱巴巴贴在脸颊上,像极破碎的蜘蛛网。
徐缓抬起头,含着怨恨看向乌云遍布的天空。
雨水径直砸上眼珠,痛感很清晰,他嘶哑着喉咙,凄厉问道:
“你有功夫布雨,却没功夫救他们么!”
雨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响,在空旷的山谷回音阵阵。
苌夕靠着墓碑堪堪滑下,坐在水洼里,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师傅孤傲了一辈子,也孤独了一辈子。或许是红芝的诅咒起作用了,师傅与他的挚爱是真的不能相守。失去首南八百多年,到这个孤傲的老狼王终于看清之时,到首南好不容易终于答允他之时,却双双命丧黄泉。
苌夕想起不久前,师傅来问首南的下落。明明很迫切,却要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等着别人将消息双手奉给他。
像一个即将被实行绞刑的囚徒,临死前望着绳圈,扬起下巴,命令刽子手:“给孤戴上。”
苌夕当时刚从萧山回去,就拿着莫首南的住址,对这个身处牢笼却不自知的囚徒“说教”了一番,并且以过来人的心态,劝旦逍去跟莫首南挑明心意。
并且表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在意的人怎会知道你在意他?”
就算养鸟,也要时不时喂食,不是么?
苌夕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美滋滋的,一面说,一面遐想这头孤傲的老嘲月,要如何对那老鸟说酸溜溜的情话。
却没料到,旦逍第一个找了他。
眼神仍旧傲慢,但委实是真心诚意,他道:“为师一直叫你小嘲月,不是记不得你的新名字。小嘲月这名字是为师给你起的,为师不想叫别人起的,尽管中听。”
没有停顿,一气呵成。然后留苌夕一人呆在原地,潇洒离开。
那一刻,是苌夕几百年来,第一回,想把那个一直引以为傲的名字换掉。
师傅并非是冰作的心,铁作的肝,只是在王位久了,习惯了孤傲,不善表露,不善低头。
但,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和首南呢?为什么是他们两个,每每在得到之时失去呢?
为什么那个信誓旦旦说可以随叫随到的人,最后却无影无踪呢?
y-in风骤雨中,小嘲月没了家。
呆愣地望着半空的黑云,他的嘴唇动了动,
“我该有多大度,才会原谅你?”
一方油纸伞遮住他的视线,声音从身侧传来,“——你恨他没用。”
是白葶。
近日妖族大乱,群龙无首,他这还没退位的狐王便暂作主张,将众妖悉数撤回赤谷。一时间,赤谷便容纳了九成的妖族。为防意外,各大端口还派了人手巡逻。
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是白葶在打理,包括苌夕和子期的伤势,也都是他在照料。等到一个月后,他与子期的约定期限一到,他再隐退妖界。
面上有些疲倦,凤眼的灵动褪去不少,他缓着嗓子,规劝道:“这回是我们妖界自己出了叛逆,跟他没有干系。”
苌夕冷笑,惨白的脸庞在孝衣中血色尽失,“是不是自打知道他是敖广,你便觉着他的所有都是对的?”
“当然不是!”白葶惊呼着否定,“我承认,刚知道那个扔下你八百多年的不是凡人而是敖广的时候,确实很震惊。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是非的判断。”
前两日,苌夕大伤初愈,便把所有事都告诉了白葶,包括他从一片黑色龙鳞推断他喊了几百年的“美人”就是敖广。
多可笑,他想捧在心尖保护的人,竟然是铲除魔祖,法力比他高出几倍的敖广。
苌夕的喉结突兀地滚动,“你的判断?你不是说,敖广是整个六界,最痴情的男人么?”
白葶垂眸,“我同意,在这件事上,委实是他太不地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他是神,阳巅道士是人,我们是妖。这次是我们妖界跟人界的纠葛,不是神界。”
苌夕不做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白葶又道:“当务之急,是整顿妖界,东山再起。让那些失去丈夫的妖妻,失去父亲的妖童,都得以安顿。而不是在坟前缅怀逝者,无所作为。”
苌夕整个像一口枯井,没有丝毫生气,“那些事情你做得好,有你便够了。”
白葶焦急,“我做的都是表面功夫,他们现下有吃有穿便是好了么?你以为这便够了么?”
苌夕望着地上的水洼,“还要怎样?”
白葶的眼神闪过狠戾,“只要他们的弑亲仇人一日不死,他们永远不可能安宁。只要广慈和广仁这两个道士一日不血债血偿,妖界便永远被踩在六界之底。”
苌夕顿了顿,侧过头看他,“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白葶亦侧过,四目相视,“你知道我为何要让他们都撤回赤谷么?妖族的地盘那么多,为何偏偏是赤谷?”
苌夕呆愣的眼眸动了动,“为什么?”
“现下妖界群龙无首,急需一个领头羊。而你击败了子期和赫觞,在众妖心中,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葶掰过他的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无比镇重道:
“我要你,顺乎潮势,做这妖界的妖王。”
苌夕一怔,两眼终于找到了焦距,回首看向白葶。
只见往日妖媚的眼眸,诱色尽褪,融进了一万分的笃定,仿佛装着不可亵渎的誓言。
半空一道惊雷划过,径直将远处的参天木啪啦劈成两半。一缕青烟在暴雨中冉冉上升。
跻身在赤谷的妖,数量占了整个妖界的九成。此时正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团在狼王殿门口请命。
叛贼早在把通关令牌交给广德的时候被灭了口。故而大仇未报,无边的屈辱与愤怒,只剩阳巅一个宣泄口。
“阳巅恶道屡犯妖界,往日只对个妖下手,我们不与其计较。此次竟使y-in险的招数,在我朱山圣地大肆屠杀。若不作反击,妖界何以在六界立足!”
“定要手刃广慈和广仁两个臭道士,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请狼王苌夕带领妖族,报此血海深仇!”
“手刃臭道,血债血偿!”
“重振旗鼓,扬我妖族!”
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在赤谷来回穿荡。
紧闭的殿门中,只剩苌夕,子期,白葶,下玄。
“他们还在么?”苌夕问道。
下玄叹气,“还在,而且越聚越多,这些妖友痛失亲朋,断然恨透了阳巅。”
苌夕垂眸,陷入沉思。
壁角的青灯闪烁不明,比起外头热血沸腾的众妖,下玄无疑思虑得最多,“大王还请三思。每隔百年,阳巅便有一个道士修得仙身,而妖界要三千年才有一个。可见阳巅与天庭的关系,比妖界与天庭紧密得多。若我们动了阳巅,恐怕,天庭不会姑息。”
白葶深知苌夕既复仇心切,又担心连累妖族,此时定然有几分矛盾。但这时又正是个中关键,犹豫不得,便索x_ing帮他做了决定。于是上前一步,跟下玄理论,道:
“正因为如此,也正因为妖界在六界中的地位最低,所以仙人鬼魔神才皆看不起咱们。所以,咱们死了这么多妖友便是活该么?”
下玄微微躬身,“狐王大人息怒,臣只是顾及大局。若天庭介入,那才是妖族的灭顶之灾。我们实不该为了故者,断送生者。”
白葶微怒,“长老的意思,是要不予计较了?”
下玄颔首,表示默认。
白葶y-in沉地走近下玄,徐缓道:“两千年前,阳巅第一次对妖界动手,杀了当时的一个无名禽妖,妖族觉得无伤大雅,没有计较。随后,他们杀了第十八任鹿王,杀了兰君,杀了蛇王。现在,他们敢公然在朱山屠杀一百八十九位妖友。长老你认为,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下玄皱眉,“阳巅道士道貌岸然,心肠歹毒。”
“不。”白葶觑着眼睛,笃定道,“是妖族‘不予计较’。因为不计较,所以让阳巅得寸进尺。因为不计较,所以让妖族退到穷途末路。若还这样一退再退,姑息阳巅胡作非为,不出百年,妖族便毁于阳巅,毁于凡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