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舍不得,明明是爱入骨髓,却偏偏要说是面子。
沭炎望着漫天的梨花瓣,“你诡辩的能力,比上一世强了很多......”
苌夕对这不算称赞的称赞照单全收,“那是当然,我这一世好歹活了一千岁,嘴皮子自然要厉害些。”
沭炎的眼眸没了焦距,轻轻一唤:“小东西......”
这三个字,是苌夕最最抵抗不了的情话。强行扯出一抹轻松笑意:
“嗯?”
沭炎右半边的脸颊逐渐显现出黑色龙鳞,他的仙元退散殆尽,人身已经维持不了多久,话也越来越轻,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吹散,“......我倦了......”
苌夕一怔,垂眸,呆痴地看着他的容颜,强忍着眼眶里的咸水,“不等等我么?”
“这次......恐怕不行。”
仿佛有烙红的生铁直勾勾c-h-a进心脏,痛意席卷了每一寸皮肤,苌夕的指尖开始颤抖,轻声道:“那你先睡,等睡醒了,我弹曲子给你听......像当年在海棠树下一样,我弹琴,你作画......”
沭炎嗯了一声,安心地阖上眼帘,喉结滑动了两下,道出最后一句话:“别忘了......生当......复来归......”
交握的手堪堪滑落,砸到地上,扬起几片碎花。
苌夕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说不出的难受。如鬼泣的呜咽声持续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像是跟情人耳鬓厮磨一般,呢喃道:
“你不说我也记得......这辈子没了,还有下辈子,下辈子没了,还有下下辈子......你便是生生世世被我纠缠的命,逃不掉的......”
被抽去所有气力,苌夕也终究闭上眼眸。
一滴泪飘落,将将落在沭炎的眉间。
狂风骤起,梨花海肆无忌惮地飞扬,漫天蔽日的花香萦绕在空气里,掩去花林深处的血腥。
红日往西边悄无声息地挪动了些许,那片九千梨木的风华越发浓烈,r-u白色的花瓣也愈发落得洒脱,空气恍若都被花瓣填满。地上的碎花在顷刻间堆积,树梢被花朵掩去的枝桠也逐渐现身而出。
盛极,而衰。
不多时,九千株梨花便落得干干净净。
那株最老最高大的梨树下,花瓣积聚成了一座坟墓,洁白无瑕。
千百年后,这场凄美的悲欢离合,只不过说书人口中的一个故事。故事说完了,便随风散了,没多少人记得。
只有那故事中的人,爱了,恨了,将毕生柔情倾付而出,却带着万般遗憾步入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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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最近的心情尤其不好,不断责怪帝姬,为什么下令处死敖广的时候,没有上来劝阻。
帝姬头疼,当初若不是她拦着,天帝这急脾气估计就得将敖广打得魂飞魄散。现下气过了,后悔了,又开始责怪他们这些无辜。真真是冤枉得很。不过冤枉归冤枉,头疼归头疼,天帝痛失爱卿,整日提不起精神,还是得上前宽慰的。
宽慰这条路并不好走,一面要劝其敞开心扉,一面又要避免怒火牵扯到自己头上。
任重道远,并且,起色不大。
直至某日,司序上仙只身觐见,与天帝密谈了许久,将沭炎和苌夕的事迹来去说了个大概,并揭发了西海九公主珊瑚的罪行。天帝的重心才被转移,逐渐从缅怀中走出。
“看来这恶妖苌夕和敖广委实有一段渊源。”
司序上仙点头,“没错。照理说,天规森严,敖广与凡妖生了私情本该重罚。不过也罪不至死。何况,经历两世苦楚,他们对彼此亦是真心实意。不然,也不会为对方不顾生死。”
天帝扶着水晶椅的把手,对敖广决斗时的手下留情仍旧耿耿于怀,“不顾生死的途径多了,也不一定非要违抗军令。何况,还是恶妖灭门阳巅在先。”
司序上仙道:“帝君明鉴,若不是西海九公主从中作梗,他们断不会走到这一步。至于敖广对帝君的衷心,天地可表。当初他与苌夕正相濡以沫时,也毅然赴战场铲除后祭,未有半分怨言。”
天帝尤其不喜欢苌夕,听到这两个字便心头烧,粗声道:“他倒是有,只是不敢出口。”
司序上仙仍旧波澜不惊的恭敬模样,“小仙倒未觉得,据小仙所知,敖广一直以维护天庭安危为己任,从未心生抱怨。铲除魔祖后祭是何等大功,他却不要半分赏赐,只是偃旗息鼓,回东海养伤。如此衷心,举世无二!”
天帝被说动了几分,但还没有台阶下,他仍旧十分生气,“衷心会变,敖广今日敢为那恶妖违抗军令,日后难保不会为那恶妖大闹天庭!”
司序上仙沉思片刻,道:“敖广重情义,让他手刃挚爱是万万不能的。自古忠孝难两全,忠爱又何尝不是?他为了苌夕违抗天规,已然自食其果。若帝君姑且放下他的过错,知悉这翻罪行的幕后推手,不也彰显帝君秉公无私,宅心仁厚吗?”
天帝权衡再三,被司序上仙的说辞动容(主要还是认为这个台阶可以下),于是问道:“珊瑚何在?”
司序上仙躬身,“暂由雷神看守。”
“召见百神,本君要亲自审问她。”
司序上仙激动地跪下,“小仙代龙王和苌夕,叩谢帝君!”
天帝起身,俯视他道:“先别急着谢,本君赏罚分明,珊瑚有错本君不会放过,但敖广与那凡妖公然挑衅天规,本君亦不会姑息。”
司序上仙伏在地上,道:“帝君圣明,只要水落石出,让扭捏作态者原形毕露,便是对亡灵最大的宽慰。”
天帝一怔,恍然想起敖广已经命殒,便生硬地咳了咳,“去准备罢。”
“小仙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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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被押解上殿,但毕竟是公主,没有施刑,亦没有枷锁,只左右两个小神跟着,以防作乱。
不过现在百神俱在,她也做不了什么。
司序上仙将一卷羊皮纸摊开,“西海九公主珊瑚,跪下听审。”
珊瑚亭亭玉立,下巴高高扬起,“不是说本宫有罪么?那便治了罪再说,没罪之前,本宫不跪。”
司序上仙道:“礼不可废,六界苍生,凡见天帝者,皆要跪拜。”
珊瑚朝君座上的天帝斜了一眼,不屑道:“他今日不过是个审官,不是天帝。”
垂手立在大殿两侧的百神唏嘘,没料到平日谦逊有礼的西海九公主,现下竟忤逆帝君,不仅不跪拜,还直呼“天帝”,好有凌驾众生之上的架子。
天帝不为所动,“既如此,本君便等你认罪。”
语罢,给司序上仙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始。
司序上仙点头,抖了抖羊皮卷,逐字逐句地念着上头的罪行,交代了前因后果。罄竹难书的罪行一条一条剖开,众神听得怒火中烧,但宝殿不得喧哗,只得在内心深处,唾骂美丽面皮之下的蛇蝎心肠。
司序上仙念完花了很长的时间,收起羊皮卷,问道:“至此,西海九公主珊瑚,方才小仙罗列出来的罪行,你可认么?”
珊瑚仍旧像一只孔雀,骄傲地立身在大殿,“无情无欲者,不配审判本宫。”
他指的是打了几万年光棍的司序上仙。
天帝沉下嗓音,“现在是本君在审你。”
珊瑚冷冷嘲讽,即便在天帝面前,她也是自称本宫,“天庭的神仙各各都清心寡欲,跟凡间的和尚尼姑没有两样。本宫此生为爱而活,你们没有一个体会过此间滋味,没有一个配审判本宫!连天帝也不可以!”
帝君徐缓起身,沉声道:“天庭不比四海,不可谈婚论嫁。但若你执意以此种方式逃脱审讯,那本君只好剔了你的情根,让你也清心寡欲!”
珊瑚一凛,嘴硬道:“剔了便剔了,本宫也想尝尝无情是什么味道。”她甩去一记眼刀,狠狠威胁,“不过,你们也再不可能知晓这事情的经过!”
天帝不为所动,悠悠道:“个中缘由本君已经知晓了,你威胁不了本君。此刻传你来,只是让你认罪。”
“本宫没有罪!”珊瑚陡然尖叫,白皙的脖颈涨得通红,“本宫今生所做的种种,刚才羊皮卷上的种种,都是因为爱!爱不是罪!”
她这辈子活得简单,像她说的那样,为爱而活。凡是从中阻拦的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清除。
所以她认为自己,没有错。
什么心狠手辣,什么佛口蛇心,都是为了爱沭炎,为了与沭炎在一起。她没错,不仅没错,还看不起天庭没有男欢女爱,觉得天庭错了。
当然,阻拦她的苌夕是错中之错,罪魁祸首。
帝君面色凝重,声音低沉道:“你自以为秉持情爱,却戕害本君的爱卿。你觉得,这说得通么?”
珊瑚拔高了嗓子,天经地义道:“有何不通?若不是阿炎只爱那恶妖不爱我,我何必对他下手?若不是那恶妖三番五次从我身边抢走阿炎,我何必报复!”
天帝从君座上下来,一步一步逼近她,“如此,你便是认罪了?”
“呵呵!”珊瑚冷笑,“事情是本宫做的没错,但是本宫没有罪!没有罪!本宫全是因为爱!”
天帝厌倦了她千篇一律的狡辩,怒道:“你既认为情爱才是你的全部,本君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