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林如海能放心将女儿送到荣国府贾母的身边,那是有私下约定的——两家谷欠要亲上加亲。他是想着,女儿自幼身子便单薄,又早早没了亲娘护持,生怕她日后嫁人会受委屈。正好他那位岳母来信,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许多,有亲外祖母做太婆婆,总强过那不知根底的。因为这个,他这才隐约同意了。
但即便如此,林如海也借着孝期将这事压了下来,想等日后孩子们都大了再看看。怕的就是日后有什么变数,那贾宝玉太不成器,或者有旁的人从中作梗之类。如今看来,他并没有白担心啊!
“宝玉他,他也很好,对我颇多包容。”说起贾宝玉,黛玉的脸上微红,只这一句便不愿多说了,“薛姨妈同宝姐姐也好,都是好相处的。父亲,我真的很好。”
林如海心中摇头,他这个女儿说谁都是很好,怕是跟她问不出什么了。不过,女儿既然回来了,他身子又好起来了,便不打算让女儿再进京了,“罢了,我也不问你,你日后留在为父身边便是了。”
“这……怕是不行。”能守在父亲身边,林黛玉自然欣喜。可忽然又想到跟贾琮的约定,不由又把那些欢喜都抛却,为难地摇摇头,“待父亲痊愈了,我还得回京里去。”
“这是为何?”林如海愣了,忙拉着女儿问道。心里也有猜测,难道是被那贾宝玉勾了魂儿不成?!
贾琮给她的玉符,林黛玉到家就给林如海用上了,只告诉他是从高人处求来的,并未说出来历,自然也不会说那十年之约的事。林如海至今,也只当是见了女儿心情好,自己身子才慢慢好转的。
林如海见女儿嗫嚅着不想说,心中更加急了,不由便逼问起来。那黛玉对上个官场老油条,本人又不是个会说谎的,没几句就被她爹把实情问了出来。
“原来,我这条命竟是,竟是你用十年眼泪换来的,我……”林如海说着,便抱着女儿掉下泪来。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林黛玉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爹擦眼泪,一边焦急地劝道:“父亲快莫如此,大夫说您尚未痊愈,不可大喜大悲。”林如海在她心中向来是淡然风雅的,何曾如此失态过,这让黛玉又是感动又是担心。
“你大舅舅也是这个意思?他就看着你被他儿子欺负?十年啊,我儿每日都要哭上两个时辰,那眼睛还能要么?再说了。那眼泪能有什么用处,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如海是真怒啊,这还是亲戚呢,怎么能这么折腾折辱他们林家!
当初,他去信让女儿去找贾赦救命,并没想着会是这么个结果。在林如海看来,都是一家子亲戚,若是贾赦真有救命的法子,还能跟亲外甥女讲条件不成?便是日后贾赦有所求,也是跟他这能做主的讲才是。却没想到,他一开始就猜错了,能救命的不是他大舅兄贾赦,而是贾赦的庶子贾琮。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贾琮一个庶子,竟然还敢打他女儿的主意。什么十年眼泪,林如海是一个字都不信。那贾琮不过是想把他女儿拖成老姑娘,以实现他的非分之想罢了。他林如海,堂堂兰台寺大夫、扬州巡盐御史的女儿,也是随便一个庶子能够肖想的?!
如果贾琮此刻出现在林如海面前,相信他一定会冲上去把人掐死。
但在最开始的暴怒之后,林如海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他的命是贾琮救的,那太上皇呢?他原先猜是贾赦,可如今看来是贾琮才对,但那时候贾琮才多大?女儿都叫他表弟,那肯定就没有女儿大,他女儿如今也不过十一岁罢了!
即便以林如海为官多年的探花脑袋,此时也不由得摸不着头脑。他揉揉涨疼的额角,安抚地拍拍有些吓到的黛玉,道:“将那日的事情再跟为父详细说说,最好什么细节也不要漏掉。”林如海此时关注的,已经不是女儿眼泪的问题了,而是贾琮这个外甥。
自认窥到了一些内幕,林如海已经在盘算着怎么cao作,才能让自己更进一步了。
林黛玉接连见到父亲失态,还真有些吓到了,听他问那日的事情,便老老实实地讲给他听。她本就是个心细敏感的,几乎将当时的事情讲得一丝不差,还着重提到了那座四季如春的院子,跟明明比她还小却已是少年模样的琮表弟。
听着女儿的叙述,林如海默然拈须,只有时而瞪大的眼睛,表明他心中有多么震惊。他若是早知道这些消息,然后透漏给那一位,就不会有这场险些送命的大病了。可惜啊!
不过也没关系,他跟那一位也只是暗中有些来往,又已经掰了,那就还是太上皇的好心腹。太上皇他老人家是个念旧的,只要自己没有明着做错事,便不会有危险。反倒是今上,可不是好糊弄的……
“父亲,不过是十年罢了,能换回您的安康,再值得不过了。只是哭一哭而已,没什么的……”
林黛玉的话打断了林如海的沉思,让他又想起女儿的付出,心中一疼,忙道:“这事你不必管,自有我去同你大舅舅分说。好了,累了一天,你也快回去歇息吧。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明日不许早起。”
目送林黛玉的背影,林如海又陷入沉思之中。大舅兄和他的庶子贾琮,太上皇和大舅兄,贾琮和太上皇,荣国府大房和二房,他那位岳母跟贾家二太太,还有薛家……这些都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麻,他要好好理一理才行。
如今,林如海是还没得到贾元春封妃的消息,不然他探花脑子里的那团麻,怕是要更乱些才是。
而京城这边,以赦大老爷那不太灵光的脑袋想,都能明白老太太叫他回去干什么。
大房从王氏手上接过管家权之后,大老爷才知道一家的财政状况有多吃紧。他还记得当初他的原配周夫人管着家的时候,虽然不多但府上每年总能有些盈余。怎么到了老二家的这里,就变成了年年东挪西凑、寅吃卯粮了呢?!
因当时老二被关在锦衣府里,赦大老爷便没追究到底,只把王氏的几个心腹给收拾了。但不用问也知道,荣国府最大的蛀虫是哪个。
赦大老爷能在战场上那么拼,跟缺银子也有一定关系。毕竟战功越高,分战利品的时候就分得越多。而且,他凭着多上不入救了老多人,也没少从被救者手里掏好东西。没办法,赦大老爷过惯了花钱如流水的纨绔日子,猛地一知道家里没钱了,他就有种紧迫感,要流落街头了似的。
上了一回海疆战场,赦大老爷妥妥地发了笔横财。不过这些东西他可没归到公中,那都是他的私房。贾母曾经提过几次,说是两房还没分家什么的,大老爷全都老老实实听着,让后扭脸就当耳旁风了。他家虫虫给他的宝贝换来的财富,他是疯了还叫二房那女人糟蹋!
如今二房的女儿要归省,要修省亲用的园子,要铺排奢华的排场……什么请他回去主持大事,是觉得府上的银子不够花了,等他回去掏腰包呢吧!怀着这种明悟,赦大老爷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回府的大路。
想要老爷的私房?哼,也不怕银子太硬崩了牙!
☆、第056回 翻脸
赦大老爷回府之前,贾母、贾政他们已经商量出了个大概。园子修在哪里,要多大规模,弄些什么景致,得花多少银子……心里有数之后,母子两个就坐等贾赦回来掏银子了。
贾赦回到荣国府,直接就回了荣禧堂,一进去就没出来的意思了。贾母等急了,命鸳鸯亲自去叫。结果,连荣禧堂的门都没进去,只得了一句,“今儿时辰不早了,待我休息一晚,明儿再去见老太太。”
鸳鸯还想再说两句,还没张嘴就被门口的护卫撵走了,一点情面都没留。赦大老爷摆出这阵势,就是回来找茬的,战斗的。
“他怎么敢!”贾母听了鸳鸯的回话,气得摔了杯子,顿一下手里的拐杖,就想冲向荣禧堂,用拐杖狠狠地敲贾赦的脑袋。个不知道孝顺老娘的东西,叫你来商量好事还敢推三阻四的,也太不知好歹了!好在贾政将她拦住了,不然这老太太怕是会尝一尝闭门羹的滋味。
在贾政的劝说下,贾母终究是决定忍了。毕竟,如今是他们有求于人,那就要把姿态放低。不然那混不吝的若真撒手不管,修园子的事怕就泡汤了。这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娘娘归省重要。些许气受也就受了,早晚能讨回来的。
第二天一早,又是鸳鸯亲来请人。里面只给了她一句“老爷尚未起身”,便再没人理会她了,任由她在外面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本来贾母的意思,是早早把贾赦叫过来,让他等上一半个时辰的,也算为昨日的事出口气。结果她在荣庆堂等得都不耐烦了,赦大老爷才打着哈欠从外面进来。
“老太太有何急事啊,这么早叫我过来?”只见他向贾母躬了躬身,便懒洋洋地寻了张椅子坐下,就连贾政坐在了他上首都没有理会。
贾母是真想摔他一脸的茶杯啊!但今日还有大事,还不是跟这逆子翻脸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将上涌的怒火压下,贾母露出笑脸,道:“还真是有件大喜事,要跟赦儿你商量。太上皇感念当今圣上仁孝,特准家中有重宇别院的娘娘们能回家省亲。这么一来,咱们家娘娘岂不就能归省了?”
“老太太说笑呢吧?咱家只有这么一座敕造的府邸,那有什么重宇别院。宫里娘娘能省亲自然是好事,但既然咱俩没这条件,我看就算了吧。改日我叫太太进宫去看看娘娘便是了。再说了,娘娘既然侍奉了圣上,自然该以圣上为天,又怎能三心二意,总是想家呢?”
赦大老爷揣着明白装糊涂,顺嘴就回绝道。宫里那么多位娘娘,你家修我家也修,地皮、材料、工钱等等可不就得疯涨,那园子修出来得多花多少银子啊?!不能修,绝对不能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