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暴雨,院中满是积水,麒麟所站那处更氲了一小汪,他站在窗前安静听着,并示意小乔去忙自己的,不须见外。
孙权则摆了张矮案,案上是几张白纸,手边摊着本书,坐在回廊尽头的院边发呆。
麒麟随手摘了片树叶,撕开首尾,以细枝交错穿成船型抛在水里,吹了口气,一叶小船朝孙权悠悠驰去。
孙权托颐出神,忽见小船划过面前,循来处望去,见是麒麟,眼睛亮了起来。
麒麟指指内间,作了个口型:“周公瑾。”
孙权点头,奔入后院去唤周瑜。
少顷周瑜起了,与小乔交谈,更衣,孙权又跑到廊前坐下,看了小船一眼,提笔便画。
吕布耳朵微一动,在雨中敏锐地分辨出了一丝乐声。
孙策正要敬酒,吕布摆手,眯起眼道:“何人奏乐?”
孙策听了一会,辨出那不成调的呜呜声,笑道:“舍弟孙权。”
吕布正寻思如何朝孙策提出麒麟之事,先前孙策信中只言明麒麟曾做客江东,并未交代与周瑜同去之事,更未说麒麟之意如何,吕布只怕自己千里迢迢寻来,麒麟仍在生气躲着不见。
此时听到孙权吹的月前殇,吕布便道:“这曲儿甚熟。”
孙策便吩咐下人:“唤孙权来。”
孙权手里拿着张纸入内,周瑜也来了,朝吕布拱手落座。
孙策:“温侯,奋武将军,你我叔辈。孙权给侯爷见礼。”
吕布忙放了酒杯道:“不敢当,你我平辈相称就是。”
孙权有点畏生,打量吕布片刻,支吾道:“侯……侯爷。”
吕布:“你的埙是谁教的?”
孙权道:“是麒……麒麟。”
吕布道:“哦。麒麟……”
孙权不知所措站着,厅内静谧。
三秒后。
吕布:“你是大舌头?”
孙策:“……”
周瑜:“……”
吕布自嘲式地笑了笑:“侯爷小时候也是大舌头,说多错多,只恐惹人笑话,便尽量不说话。”
孙策笑道:“如今可是一点看不出来。”
吕布点了点头:“长大不知怎的,渐渐就好了,无须往心里去。”
孙权理解地笑了起来。
周瑜道:“孙权,你画的什么?让侯爷看看。”
孙权交出那张纸,纸上是艘小船,只见那歪七扭八的毛笔简画笔法拙劣,胡乱几笔涂鸦,吕布观之大笑。
“有趣。”吕布乐不可支。
孙策尴尬得很,斥道:“平日公瑾教你丹青,好的不学……”
吕布忙摆手道:“令弟可成大器。”
“连你都看出来了?”门外麒麟出声道,继而推开厅门,丫鬟忙揭了帘子,一席间个个动容。
孙策道:“麒麟?!你回来了?”
吕布霎时愣住了。
唯周瑜半点不惊讶,道:“何时回来的?”
麒麟道:“前天从小沛来,骑惊帆马追在侯爷身后,还是慢了半天。”
麒麟不待招呼,径自在空案后坐下,孙策方醒觉过来,忙令人上酒。
麒麟一身仍湿淋淋的,头发兀自滴着水,丫鬟奉了干布,放在麒麟手边,吕布忽道:“头发又剪过?”
麒麟笑了笑,努嘴:“哥们儿帮剪的。”
冷场,说不出的尴尬,谁也不知该以什么开启话题,吕布自打麒麟进来的那一刻,便直直看着他。
下人上了热酒,麒麟漫不经心道:“孙权画的什么,来我看看。”
麒麟接过画,孙策道:“孙权念书学画太也不用心。”
周瑜笑道:“麒麟之过。”
麒麟一笑道:“别推卸责任,画儿可不是跟着我学的……算了,有笔墨么,我给你改改。”
丫鬟捧了笔墨来,麒麟揩干净桌面,铺好纸,稍一沉吟,却不在孙权的儿童画上添笔,只在空白处题了两行字。
字与画都是一般的惨不忍睹。
吕布念道:“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厅内鸦雀无声。
许久后孙策方喝了一声好。
麒麟起身:“我去换身干衣服,再找侯爷叙话。”说毕转身离去。
麒麟写的鸡飞狗跳,孙权画的顽猫按爪,俱是别扭无比,然而画与字配在一处,却有种说不出的磅礴大气。
画上一艘小船顺水而下,形单影只,右首两行字映入眼帘,令人震撼难言。
“惟见长江天际流。”周瑜反复吟了数次:“将这画裱好了,挂厅堂上罢。”
入夜,主仆对坐房中,油灯光线映着麒麟的容颜,这尚且是吕布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手下的这名小兵。
麒麟比起自己第一次见,似乎长大了不少,两道柳叶眉拧起,明亮的双眼黯淡了许多。他身着薄薄的白单衣,薄唇紧抿着,袖口下现出肌肉的轮廓,年少的气息仿佛一团温和的棉花,将吕布身上散发的锐气与压迫感化于无形。
“你究竟多大。”吕布道:“初见你时不过是个孩童,如今却有点……”
“不一样了?”麒麟笑道:“有点老了?”
眉眼间闪烁的神色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焦虑。
吕布漠然道:“长大了点,今年有二十了罢,回去侯爷给你说个媳妇?”
麒麟嘴角抽搐:“算了罢。”
吕布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吕布终于挤出了一句话:“那天……那个……是侯爷不太……嗯,错了。”
麒麟道:“人笨是爹妈生的,不能怪你。”
吕布:“……”
麒麟笑了起来,道:“什么时候回去?”
吕布似乎松了口气,却依旧一副面瘫模样:“你说。”
麒麟想了想,道:“回去你还听我的主意么?”
吕布看了麒麟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听,以后再不信旁的人说你坏话了。”吕布道:“侯爷发个誓……”
麒麟随口道:“不用了,我再仔细想想,过几天……”
吕布登时委屈无比,怒吼道:“你还想什么?!”
麒麟本意是斟酌小沛与徐州局势如何部属,吕布却以为他还在考虑是否跟自己回去,那声若洪钟的一吼险些把麒麟吓着。
麒麟忙举手示意投降:“好好好,不想了,回去。”
吕布悻悻道:“欺人太甚!”
麒麟:“……”
吕布哼哼着歌,起身,判若两人般地走了。
麒麟:“……”
麒麟忽然隔着窗子喊道:“吕奉先,不在的日子里,你想过我么?”
吕布模糊地“嗯”了一声,没回答了。
“孙伯符!”吕布心情大好,在院里叫道:“出来陪侯爷喝酒。”
麒麟开窗道:“别人都睡下了,主公,别讨嫌成不?”
吕布挠了挠头,朝麒麟比了个中指,孙策没起来,孙权却被吵醒了。
孙权趴在柜子上,把窗门推开,恰好哐当一声扇中吕布后脑勺,把他扇了个趔趄。
孙权道:“我陪你……陪你……喝?”
吕布不屑侧头,打量孙权一眼,把他抱出窗外,一手牵着:“你家的酒放在哪?带侯爷去。”
孙权神神秘秘道:“大嫂……大嫂把酒藏起来……不让我碰……嗯,你懂的……”
吕布声音渐远:“侯爷不……怕她。”
麒麟哭笑不得,回房歇下,任由那一大一小去折腾。
翌日,大小乔寻了一早上,方在酒窖里寻到吕布与自家小叔。
吕布喝得烂醉,一臂揽着孙权,在酒窖里被发现了。孙权喝得不多,睡得正香,脸上红扑扑的。
大乔:“……”
麒麟满头黑线,赔笑道:“今天就这傻大个领走,嫂子千万别见怪。”
麒麟正在考虑要怎么把吕布扛上赤兔,运回徐州,那厢陈宫的信使便来了。
周瑜敞着外袍,袍带散着,闻声而来,莞尔道:“怎么?温侯昨夜心情好?”
“哪来的信?”麒麟道。
周瑜将那封军报递给麒麟,道:“小沛陈公台。”说毕吩咐下人:“取点酸梅汤来与温侯醒酒……麒麟,怎么?”
麒麟拆了那信,才看了两行便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