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沉默,吕仲明只觉气氛有点僵,正要想点话来说时,尉迟恭却道:“多谢秦王馈赠。大哥不再在你身边了,凡事一切小心,多听玄龄,杜公之言,长孙无忌尚小,有何建议,不可贸然一头热,多问几个人再决定,祝你顺遂。”
说毕,尉迟恭也朝着李世民就拜,二人各自伏身,额头触地,仿佛都完成了各自一生的使命。
吕仲明心里有点堵,但李世民起身时便转过脸,起身匆匆离去,尉迟恭脸上,难得地现出泪痕,目送李世民出了大门。
吕仲明上前去,抱着尉迟恭,让他把头埋在自己怀里。
“地板不用补了。”吕仲明笑道:“咱们也可以搬家了,我去给李渊说一声。”
尉迟恭恢复了镇定,点了点头,说:“过几天就收拾东西,到代县去过年。”
年年过年都在长安或晋阳,一到年节,出出进进,要应酬,要给李渊祈福,上告苍天,下佑万民,还得陪一众大臣喝酒,吃多了也挺烦的,吕仲明正想过过清净点的日子。
毕竟他在金鳌岛出生,长大,虽说人间繁华,包罗万象,但繁华看得多了,终究有腻的时候,就像华丽的织锦刺绣,花团锦簇,看久了眼睛累,心也累。不如返璞归真来得简单。
上午,吕仲明去与红拂煮了腊八粥,散给长安百姓,自己喝了三大碗,喝得直打饱嗝,感觉都要顶到喉咙了,才径自入宫去。
“国师来得正好。”李渊道:“听说你在散粥,自己喝了粥不曾?”
“刚喝了些。”吕仲明坐下。
李渊知道吕仲明好吃,吩咐人端上粥给吕仲明吃,笑道:“尝尝宫里做的。”
吕仲明吹了口腊八粥上的热气,正想怎么开口时,李渊便道:“合当有一事要请教,今天世民……”
“我都知道了。”吕仲明笑道。
李渊道:“今日朝上,未曾细想便答应了,眼下想起却觉冒失,国师觉得如何?”
“并州已定。”吕仲明喝了口粥,答道:“刘黑闼远走塞外,陛下可还记得,数年前仲明朝陛下说的话?”
李渊想起了那年吕仲明初到唐王府时,朝他解释的中原局势,不知不觉间,一切竟是有条不紊地发生了。
“李靖可平突厥。”吕仲明放下碗,说:“世民可破窦建德,只需收复虎牢关一带,窦建德再无威胁,如此天下可定。”
李渊微笑起来,吕仲明道:“我也该走了,陛下,今日是来朝您辞行的。”
李渊登时一怔,忙道:“不可!国师,有你在朝中,寡人方得一时安心……”
“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吕仲明笑道:“天地尚不能久,况人乎?”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陛下。”吕仲明认真道:“来日有何事,也可到并州来寻我。”
李渊道:“国师也曾答应过寡人……”
吕仲明摆手道:“此事不必担心,仲明自当记在心上。”
李渊那模样,既不舍又惶惶,看着吕仲明的时候,表情仿佛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在这一刻,吕仲明隐约有些感动——约略感觉到了,李渊对待自己,也并非完全的倚仗与利用,确实有几分真心。
许久后,或许就连李渊也知道,留不下吕仲明,长叹一声,说:“也罢,是寡人看不开了,吕道长,长安城内,寡人已吩咐为您建造道观,假以时日,全国也将尊太上老君为主,只是……道长在此时离去,无人主持大局,连国师也走了,这……哎。”
吕仲明笑道:“陛下,修道,修的是本心。”
“说得是。”李渊点头。
吕仲明又说:“道观在那里,便由得它在那处就成,敬奉神明之时,修的也是自己,有无神迹显明,并不要紧。”
李渊沉默了,许久后点点头,又问:“国师既起意离去,那么容寡人再请教最后一事,大唐国运如何?”
吕仲明欣然道:“大唐乃是中原国力最鼎盛之朝,有道是千秋盛世,万国来朝。若不出意外,得太清护佑,李家可保……”
李渊抬眼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句话,继而起身离开,朝李渊又行了一礼,掌握太极,指翻八卦,于殿前长身而立。
午后的阳光落下,落在吕仲明身上。
“仲明告辞,祝唐王身体健康。”吕仲明微微一笑。
数年来,吕仲明依旧没有变过,仍是初到晋阳时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而李渊业已苍老,当上皇帝,殚精竭虑,鬓发花白。李渊起身相送,送到殿门前,目送吕仲明衣袂飘荡,出凡脱尘地离开了皇宫。
第八十回:送行 …
东宫内,雪渐渐地化了,屋檐朝下滴着水。
夕阳斜照,吕仲明经过廊前。
“国师大人到!”卫士通报道。
李建成忙迎出来,说:“正想你呢,这就来了。”
吕仲明笑着进去,李建成道:“给国师上碗腊八粥。”
吕仲明忙道不喝了不喝了,感觉自己满肚子都是腊八粥,奈何李建成十分热情,亲自给他端过来,盛情难却,吕仲明喝多了粥,一直尿急,又有点腻,然而实在没办法,还是喝了。
感觉李建成的粥就像他的人一样,粥不是不好,人也不是不好,总是在错误的时候送上来,时机不对,也不知道该怨谁才是。吕仲明坚持着喝了,只坐不住,又不好找地方尿,便道:“长话短说,过几日我就走了。”
李建成愕然道:“去什么地方?”
吕仲明笑道:“已经跟你父皇禀报过了,预备和尉迟恭到塞外去住一段时间。”
李建成道:“还……国师还回来么?”
吕仲明道:“以后应该会回来看看你们罢,来,这个给你。”
说着吕仲明从袖中掏出庄子给他的那枚签,李建成接过时,签上的字一闪金光,现出移花接木四字。
“把它带在身上。”吕仲明嘱咐道:“我已经在上面施加了法术。”
李建成道:“请教国师……有何作用?”
吕仲明也没多说,正色道:“带着就行,如果以后用得上最好,用不上,也没关系。”
李建成不明其意,但也只得点头,吕仲明剩了半碗腊八粥,实在喝不下了,匆忙起身道:“走了,太子殿下,后会有期。”
这么一次告别,就以这种方式匆匆结束,不怪别的,只怪尿急,李建成追出来时,吕仲明已一边解裤带,一溜小跑没影儿了。
在梅花树下尿完,吕仲明才是真正的彻底一身轻,离开皇宫时,天色渐黑下来,回头看到皇宫灯火璀璨,忽然又有点不舍。
尉迟恭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一车都装不满,吕仲明本来就没什么家当,大多是尉迟恭的物事,外头的麒麟已经化了,s-hi嗒嗒地朝下滴着水。
吕仲明看到融化的雪麒麟,突然觉得更可爱了,变回原身,朝它亲了亲,又在融化的雪里跑来跑去,把花园里搅得到处都是泥,蹄子上的泥水还溅来溅去。
尉迟恭听到声音出来,站在走廊下,一头黑线。
金麒麟:“……”
尉迟恭:“疯了么?”
金麒麟:“小时候我总喜欢在泥里打滚,常常被我爹揍,现在总算没人管了……”
说着金麒麟又把四只蹄子一分,pia叽一声趴在泥水上,紧接着翻过身,露出本来毛绒绒,却被弄得全是泥的软肚皮。
尉迟恭一副不忍卒睹的模样,问:“你爹不许你做什么,你仗着我宠你,尽折腾我就对了。”
金麒麟懒洋洋地趴在泥里,两只前蹄扒拉泥,把它拢到一起,堆了个心型。
尉迟恭怒吼道:“给我洗澡!不然揍你!”
金麒麟触电一般弹起来,跑了。
夜里,吕仲明一身肌肤上都是淤泥,坐在个小板凳上,尉迟恭也赤着身体,蹲在他身后,给他搓背洗澡。
吕仲明被尉迟恭按得脑袋歪过来歪过去,说:“你不懂,这样可以变白,这是我们家不传之秘。”
尉迟恭:“你就是给自己玩泥巴找借口,怎么总是长不大,不爱干净。”
吕仲明又道:“你这么蹲着,叽叽也拖到地上了,也不爱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