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雀本来就长得好看,瞧起来就乖,受了伤又这么能忍耐,在场的几位女老师都心疼得不得了,七手八脚地把裴向雀抬到了屋子里,因为没有医生,也只能简单清洁一下,用绷带包扎住伤口,等到明天下山再去医院。
等到在场的人全都走了,只留下照顾他的安知洲,裴向雀总算松了口气,被这么多人一起围住,他还是很紧张的。他才擦了一遍澡,洗了头,脸上却没有丝毫因为热气氤氲产生的红,反而接近惨白,大约因为失血的原因,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紧紧地抿在一起,招人可怜。
安知洲坐在他的床边,抬眼瞧着他的模样,紧皱着眉,手上拿着纸笔,写一句,又划掉了,一张纸被划得乱七八糟,揉成一团又换成另外一张,最后地上全是纸团。
最后他写,“想要什么就和我说。”
裴向雀接过来,朝他笑了笑,也写,“好。那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我想打个电话。”
安知洲退出房间,裴向雀瞧了时间,差不多该到点了,将电话拨给了陆郁。
在电话里,他即使想要装的一点事都没有发生,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有气无力的,一下子就被过分敏锐的陆郁捉住马脚。
陆郁低声问:“怎么了?都没什么力气了?”
裴向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窝在被子里,右腿架在外头,动也不敢动,只好说:“今天爬山好累啊。”
也好疼。
他并不会和陆郁说这件事,怕他担心,可大约由于太疼了,忍不住用软软的鼻音哼了哼,像是表达对什么事情的不满。陆郁听了心头一软,忍不住安慰他,“等你爬完山回来,再过两天我也回去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裴向雀想了片刻,终于还是语气期盼,小心翼翼问:“是,是冰淇淋蛋糕吗?”
陆郁默然,残忍地回答,“不是。”
因为太累了,今天就唱了一首《两只老虎》,临睡前,陆郁又安慰他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安知洲进来守了裴向雀一会,裴向雀一直表现得很安静,他也爬了一天山,累极了,终于在裴向雀的劝慰下上床睡了。
裴向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向窗外。方才和陆郁通电话的时候,他的确很高兴,开心到足够忘了身体上的疼痛,可现在在寂静的夜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疼痛不可抑制地蔓延至全身,他感觉身体上的每一处都或重或轻的疼着,特别是右腿那里,像是火烧了起来。
他忍不住翻了个身,好想回家,好想陆叔叔。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不仅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变成了红色预警,这种天气在宁津是很少见的,下山的路太过危险,也不能回去。裴向雀的伤自然也没办法处理。
几位老师和相熟的同学轮流探望了他,都叹着气,劝他好好休息,能够下山一定立刻回去。
裴向雀的脾气也好,遇到这种事都没有哭闹着,更叫人心疼。其实带队的老师偷偷向班主任查过他的父母的电话,遇到这种事总要向学生的家里报备,可却查出裴向雀父母双亡,被青少年救助中心送来读书,也不敢再问了。
昨夜因为失血和疼痛的原因,裴向雀一整夜翻来覆去,都没有真正睡着,到了今天快中午的时候,又累又困,终于撑不住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安知洲就在他的床边一边看书,一边照顾,裴向雀睡得时间很长。他抬手敛了敛被子,不小心碰到裴向雀滚烫的手掌,翻起被子,裴向雀的脸色也是一片潮红,呼吸都带着炙热的气息。
他心里一惊,怕不是发烧了,正打算出门和老师商量要怎么回事的时候,裴向雀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备注上写了个名字——陆叔叔。
安知洲犹豫了片刻,还是摁下了接听键,悄声去了走廊了。
他听见对面低沉的男声亲密温柔地叫了一声,“阿裴。”张了张嘴,喉咙里才吐出一个字,那人的声音就完全冷了下来,“你是谁?裴向雀在哪?”
安知洲被他言语里的气势一惊,可他毕竟比同龄人冷静得多,定了定神,“我是安知洲,裴向雀的同学,他现在正在睡觉。”
陆郁知道他,态度却没什么转变,紧接着追问,“他怎么了?”
这不正常,小麻雀不会在现在睡觉。陆郁很清楚,他刻意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是差不多猜到裴向雀这时候应该从山上下来,已经到家了。
安知洲捂着电话,低声说:“昨天上山的时候,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腿划了一个大口子,现在在睡觉。”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非常担心,“现在外面在下雨,我们下不了山,没有医生。但是我刚刚看他,他,好像发烧了。”
接下来,安知洲简要地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位陆叔叔声音很冷,似乎又很担心,叮嘱了他一句,“那拜托你好好照顾他,会有医生的,马上就会有的。”
陆郁挂断了电话。他的小麻雀昨天受了伤,失血过多,甚至说话都是虚弱的,可他竟然没能听的出来。
陆郁现在不太能见裴向雀的血,一想到就不太冷静,却还是克制自己,冷静下来,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宁津的雨下得很大,山路确实有些危险,可只要出的价钱足够高,总是会有医生愿意上山看病的。
五分钟后,就有一位医生愿意现在赶往那座山上,由陆郁的下属陪同,为裴向雀诊治腿伤。
而陆郁订了下一班的机票。
他去接自己的小麻雀回家。
第30章 梦外
陆郁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到达宁津的。雨下了一天还未停,李程光提前收到消息在机场里等着他。等了大约有一个小时,终于等来了晚点的航班。陆郁自远处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两个人,走得很急。李程光上去迎接,陆郁只偏头瞥了他一眼,“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他说的是上山的工具,提前已经吩咐过了。
李程光听得头皮发麻,他明白了陆郁话里的意思,但是为了老板的安全着想,还是忍不住劝,“先生要不要再考虑一会?外头雨下得太大,实在不安全,要不然等到明天,雨小一点再上山。裴向雀那里,已经有医生赶过去了,现在已经到了山顶,马上要进行治疗了。”
陆郁立在机场内的玻璃墙前,面色冷凝且y-in郁,只是在说到裴向雀的时候稍稍弯了唇角,周身的气势柔和了一些,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道:“阿裴现在正受了伤,在等着我去找他。”
又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要是你的妻子现在受伤被困在山上,你能安心待在山下,等着雨停吗?”
李程光显然是劝不动陆郁的,实际上陆郁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没人能劝得动。李程光皱着眉,跟在陆郁身后替他撑伞,慢一拍地意识到,刚刚那个比方是不是打得有点古怪?
为什么要拿他的妻子作比?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雨下的太大,车速快不起来,只有冷冷的雨水拍打着车窗,一路都是安静的,期间陆郁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安排淮城那边没处理完的事情。幸好那座山离得不太远,车程不算长,很快就到了。雨水连绵不断,陆郁瞧了一眼天色,还是决心上山。
行至一半,天黑透了,只有几束摇摇晃晃的手电筒的灯光在地面摇摆,映着雨丝的影子。
雨下得越发大了,山路在雨水的冲刷下过分滑腻且陡峭,上山格外艰难,高大繁密的乔木如y-in森森的鬼影一样在狂风中摇摆。
李程光外面罩着雨衣,撑着伞,顶着风走在陆郁后头,他长得人高马大,身体结实,都感觉快要被掀起来了。
陆郁一言不发,走在最前头,他走得很快,很稳,一路直到山顶,只在中途休息了一会。他提前和这里老师通过电话,又安排了医生。所以虽然这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两位老师在楼下的客厅点了盏灯等他,见了学生家长总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是他们没把学生看顾好。
“陆,陆先生,这么晚还下着雨麻烦你来,实在是……”
李程光料想陆郁没有闲情逸致搭理这两个人,就先上前一步和他们交谈,引开了话题。
陆郁脱下罩在外面的雨衣,那件雨衣几乎没什么用处,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s-hi透了,连眼睫毛上都凝了小水珠,却因为背脊挺直,气质冷峻,没显出半点狼狈。他并不在意这些,用手将头发向后背了过去,覆盖着薄薄一层皮r_ou_的修长指骨穿过发丝,水珠从上头顺着手腕滚落下来。陆郁半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眼神冷淡,又有莫名的压迫感。
他似乎是没头没脑地忽然问了一句:“他的房间在哪?”
一个老师如梦初醒似的,带着一行人去了裴向雀的房间,心里还有些奇怪,资料上不是显示裴向雀只是一个孤儿,被青少年救助中心救助,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凡的叔叔。
旁人都停在了房门口,只有陆郁一个人推门进去了。
陆郁的脚步在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刻便放轻了。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双人间,顶多能算得上干净整洁。陆郁的视线一转,一侧的单人床上蜷缩着一个人,他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薄薄的被褥里,只露出细密柔软的黑色头发和一只细白纤细的脚腕。
陆郁瞧不清他的模样,可是仍然一眼认出来,那就他的小麻雀。
他安了些心,能这么安稳地睡着,至少疼得不太厉害。陆郁走近了几步,停在床边,立了片刻,才俯身稍稍掀开被子,里头果然藏了一只睡着了的小麻雀,他的脸红扑扑的,像是深秋时节成熟的可爱苹果,也不知是因为闷头热的,还会高烧未退。陆郁想要摸一摸他的额头,才伸出手,几滴水珠就落在了床褥上,他一怔,脱了外套,挽起袖口,用纸巾将手指擦干净了,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裴向雀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