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祈元还是觉得身体一软,完全失了起身的力气,“奴……奴不知该往哪去。”
“回西戎,或在中原找个女子安家。”代清见这种神色的人见得太多,被祈元唯唯诺诺的模样弄得更是心烦,话语中已经带了些不耐的意味。
“我回不去。”祈元暗金色的发丝垂在脸边,愈发显得他脸色苍白如纸,他心里慌张,话里都忘了用为奴的自称,“我回不去,我会死的,我没有用处,我就会死……请,请让我留在这里吧,让我死在这里也可以,请不要让我离开。”
他眼睛发涩得很,又流不出泪,偷偷抬眼上望时先是看见代清身旁少年赤着的雪白双足,再就是那身雍容华贵的衣裳,更往上,便对上了那双毫无杂质的黑眸。
祈元知道那双黑眸里映着自己卑微的姿态,隐隐又读出其中有对他哀怜的意味,心底十分清楚对方不会为他说一句情,因为他们要的东西一样,留下另一个人,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露出这副哀怜的神情?
“文安,你怎么想?”代清偏过头看向身旁的黎安,问他。
黎安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摇摇头,又默默地看了伏在地上的祈元一眼。
“你让我安排?”代清卷起他一缕头发轻轻地嗅了嗅,笑道,“你看,天下人那么多,要是每一个的生死我都要管,岂不是徒增烦恼?更何况他与我毫无干系,我为何还要管他死活?”
代清守孝三年,登上帝位时已经完全成了母亲的傀儡。
将来史书上要记载的好事全会记在他母亲头上,而他,只负责接下来那些遭人唾骂的恶名。既然不做也会被强加罪名,他不如真的就做些遭人诟病的恶事,好让后人骂他时也能有些依据。代清垂眼看着脚下的祈元,心里没有半点波动。
要是现在跪在地上的是别人,黎安兴许还不会出手制止,可这个人是祈元。
是副本世界的主角受。
黎安原以为这个世界要找的就只有代清一人,却没料到副本原剧情里也有一对惨兮兮的配对。出生异域的原文受祈元绝对是一个惨字贯穿一生,除了在宫中得到代清宠爱的一段时间日子过的比较舒心,其他时候的经历都是妥妥的后妈剧情……
在族内被兄弟姊妹欺辱,在宫中也遭尽冷眼,最后一直心心念念的阿娘也在中原和西戎交战时不幸被杀,正常人都会陷入精神崩溃,更何况是本身就只有阿娘一个精神支柱的祈元。黎安想到是先前让代清不要留祈元的是他,现在再改主意未免显得他有点做作。
虽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守底线的好人。
黎安知道代清现在已经下定了赶走祈元的主意,想着找句恰当的话先让祈元在宫中留一段时间,等情势安定了再把他送出宫。
话还没写完,黎安眼角的余光就瞄见跪在地上的祈元身体微微一抖,忽然就昏厥了过去。
第46章 北蛮副本×6
祈元在路上染了风寒,一昏就昏了三天,代清看祈元好歹象征着西戎友好的献礼,暂时允许他留在宫中休养,康复后再离开。
西戎送来和礼不久,朝中的局势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太后,代清的母亲,染上了一种不知名的恶疾。这时正是笼络势力的重要时机,不少大臣本已做好依附太后的准备,一看太后染了恶疾,还隐隐有点不久于人世的感觉,连忙又把应允的话收了回去。
他们现在依附太后是有好处,但要是太后死了,掌权的就是代清。代清不是傻子,相反,他十分聪明,他只是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愿,才把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太后处理国事的能力不容质疑,可代清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去。
随着太后的身体一天天的衰落,一些洞察先兆的谋士就开始转变方向,代清的书房中时不时会多出几本关于治理国事和巩固帝位的奏折。
朝廷已经在季文渊的帮助下换过一次血液,太后的势力在混乱中也被斩除不少,新血中的不少文官是今年刚刚考中的举人,还有部分是从地方上调的得力官员,武官则大多是以季文渊为首的年轻将领。正值国家变动时期,有些人蠢蠢欲动想大提改革,有些人则保持沉默,观察大局。
等代清在真正意义上即位后,血里的毒素才算完全排出。
成则千世留名,败则遗臭万年。
尚书刚同代清密谋完接下来的举动,快步离开时却忽的看见有个头顶毡帽的面生男子正往金龙殿走去。他驻足望了一会,发觉对方并非中原样貌,似乎是从北地而来的蛮人,心里愈发奇怪。这北蛮与中原近年并无交集,也没听说北蛮出了什么需要中原军队帮忙镇压的纷乱,那这北蛮人无缘无故来找皇上作甚?
但他虽然心里不安,却也不能跟在后面听那北蛮人和皇上的谈话内容,只好盘算着回去给季将军传封信,帮着监察一下北蛮最近的动向。
*
代清即位后,宫中已经很久没有丝竹声了。
宇文漳走进金龙殿时,还以为自己走进的只是一个装饰华美的庙堂。他很久以前来过一次,那时候皇帝还是代元,宫殿里随处都燃着从异域引进的焚香,熏得人有些头疼,连陪侍的美人身上都是一股甜腻的花香,不能说难闻,却香得让人作呕。如今异域花香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檀的香气,宇文漳四处看了几眼,不知这味道从何而起。
代清坐在殿中的高位上,眼神冷淡地注视着他。
宇文漳对这种自以为是的眼神深恶痛绝,却也只是在心里腹诽几句,脸上仍旧带着豪放的笑容:“早闻新帝貌若圣君,气宇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不远千里来访,就不必再说无用之话。”代清言语不失礼节,只是宇文漳在殿中站了许久,他也没有给对方安排席位。
这倒是有意思。
宇文漳靠毒物和y-in招统一了北蛮,成了北蛮的新首领。按理来讲,这两国的君主相见应当有个盛大一点的场面,但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宫殿里说客套话,也不能不称为是一件奇事。
“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谈件小事。”宇文漳知道代清不待见他,也就干脆把礼法抛在一边,直接席地而坐,连敬称也随之省略,道,“北蛮的军队已在边疆等候,只看你是否答应。”
代清沉默不言一阵,才道:“你觉得中原已经衰弱到连一战都无法应对了?”
“不敢,”宇文漳抬臂取下毡帽,束成小辫的长发垂在脑后,腕上的金铛跟着叮叮作响,“可中原再强盛,军队也只是血r_ou_之躯。疫病只要流传开来,中原便不攻自破。”
“蛊虫?”代清的神色这才猛地出现一丝波动。
“已经从江南以南开始了。”宇文漳道。
“然后呢?”代清冷笑。
“不久之后,中原就会成为一个活死人国。”宇文漳觉得代清强作镇定的神情实在可笑,扣了扣自己的膝盖骨,说,“去看看病床上的太后,你就明白所谓活死人是怎样的一种活法。自然,她不会活在这种痛苦中多久了,当她出殡的那天,我的儿子会为你送上一份巨大的献礼。”
以武力胁之。
以百姓胁之。
以亲人胁之。
北蛮,真是打得一手精妙的算盘。
代清仍旧安稳如山地坐在高位上,淡然地俯视着宇文漳。
军队方面有季文渊,疫病可以寻名医救治,亲人……则是最让他不屑的一个威胁。
宇文漳还是不明白,要是代清真的对太后百依百顺,又怎么会联手季文渊把太后的势力吞噬除去,怎么会借着上位之机给朝廷大换新血。
但宇文漳紧接着说的一句话,却让代清猛然捏紧扶手上的龙身,所有准备好的应对都被一击击破。
人有软肋,龙有逆鳞,没有人例外。
其中也包括代清。
*
屋外细雨飘摇。
屋内烛光微弱地摇曳着,暗淡的光线洒在祈元暗金色的长发上,替他柔美的脸庞又染上了几分动人的暖意。他已经醒了,只是多日不进食让他身体发软,连睁眼都会消耗许多气力,除了最开始替他诊脉的太医,代清没有安排任何人来为他照料。
在饥饿和昏沉间辗转的祈元忽然嗅见一阵热粥的香气,他本能地想起身去寻找香气的来源,挣扎了一会,却还是不得已地躺在木床上无法动弹。
他没有睁眼,但能感觉到有人把汤勺递到了他的嘴边,忐忑中还是张嘴把勺里的粥喝了下去。温度刚好,粥里还放了桂花,几日没进食的祈元咀嚼着,恍惚间以为自己吃的是人间最美味的佳肴。
喝了半碗粥,祈元终于有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开眼扭过头去寻觅刚刚给他喂粥的人。
不是侍奉的宫人。
小少年捧着剩下的半碗粥坐在他的床边,正弯着眼睛望着他。
第47章 北蛮副本×7
新鲜的八月桂芬芳尚存,随着清风弥散在偏房里。
祈元接过碗,心事重重地垂着头在原处坐了一会,觉得旁边的少年仍在笑语盈盈地看着他,莫名地生出了些羞赧之意,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问这碗粥里是否下了什么能致人于死地的药?
还是问对方为何要躬身救他?
“……你叫何名?”祈元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黎安没有回答,而是自然地拉过祈元的手,轻轻地划出了几个字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