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时,秋高气爽,天气再舒服没有了,外面传来脚步挪移的声音。
吕仲明睡醒,穿上衣服出来,看着庭院内满地金黄,树木的黄叶占满了墙头,天空碧蓝如洗,一阵风吹来,尉迟恭在漫天落叶中打拳,他的拳路霸气却不刚硬,出掌时待得黄叶上下翻飞,颇有天人合一的意境。
在他身边的黄叶被掌风带得犹如蝴蝶般飞起,他的双目专注,旋转,腾挪于落叶之中,足足一炷香时分,居然没有黄叶落到地面上。
“好!”吕仲明喝彩道。
尉迟恭收式,立拳,转头时专注的神情变成了笑容,问:“睡得好么?”
吕仲明道:“今天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上了。”
尉迟恭牵起吕仲明的手,说:“带你转转,看看咱们的新家,以后应该就住在这里了。”
吕仲明没想到尉迟恭说给他一个家,居然说到做到,虽然这新家里有点破破烂烂,也没经修葺,虚掩着门,颇有点古宅的味道。东西各两进,十间房,四个小花园,随便走走就到头了,但这么一个小家,倒是非常温馨,更难得的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树。
院里院外都有,院里的枣树与柿子结满了果实,甚至垂到墙外去了,“喜欢吗?”尉迟恭彬彬有礼道:“还没收拾完,是我亲自动手做的,你喜欢怎么样的家,告诉我。”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吕仲明道:“都是果树啊!有好多吃的!”
吕仲明上前去爬树,尉迟恭忙小心在后面扶着,又说:“我本来想把树都铲了,换成桃树,可惜长安桃树不好活……”
“不用不用!”吕仲明道:“这样就很好!”
“空腹别吃柿子。”尉迟恭莞尔道:“吃饭吧。”
吕仲明摘了几个柿子下来,又被尉迟恭牵着去吃饭,早饭已热在灶台里,尉迟恭去端过来,有粥,有咸鸭蛋,尉迟恭道:“还是得雇个人做饭。”
吕仲明看了尉迟恭一眼,忽然明白了许多事——这个家,这宅子,果树,饭食,其实都是这黑炭头的心意。尉迟恭希望自己留在人间,所以努力地给他一个新的家,就算比不上金鳌岛,但至少有这个温暖的地方。
尉迟恭:“这个菜不喜欢?”
吕仲明:“有点咸。”
尉迟恭:“哦刚刚没注意,盐放得多了点。”
两人吃了饭,吕仲明还有点不太习惯,问道:“待会下午做什么。”
尉迟恭用筷子把剩下的菜扒到碗里,随口道:“你说了算,想出去玩?”
吕仲明忽然笑了起来,尉迟恭莫名其妙道:“怎么?”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怎么这么像我爸们的对话……”
尉迟恭莞尔道:“夫妻过日子都这样,你想说点什么?”
尉迟恭收拾碗筷去洗碗,吕仲明便在院里四处看看,当天两人出门去买材料,回来整饬新家,尉迟恭光着膀子,在钉一扇门,汗水淌了一背,还不让吕仲明帮忙,犹如一个可靠的神祇。
这天新家装修做了一半,晚饭倒是十分丰盛,有j-i有鱼,有醋芹,尉迟恭坐下时主动解释道:“我不喜欢被人伺候,所以没买小厮丫鬟,你要觉得……”
吕仲明忙道:“我也不习惯。”
尉迟恭便道:“那过几天雇个人来做饭。”
吕仲明嗯了声,问:“你为什么不想买人?”
吕仲明吃着饭,虽然他也不习惯别人来事事伺候,但家里就这么俩人,总是似乎有点冷清,他倒是不介意热闹点。
尉迟恭随口道:“你夫君我以前被人抓去当了一段时间的奴隶,所以不想买奴。”
吕仲明嗯了声,尉迟恭又问:“你家里大小事谁说了算。”
“大事我爹说了算。”吕仲明道:“小事我仲父说了算,不过从我出生起就没发生过大事。”
尉迟恭笑了起来,说:“那按你家的规矩来就行。”
吕仲明晚饭后又喝着茶,坐在走廊下看月亮,两人便静静地依偎着,时间的流逝仿佛过得十分缓慢而又悄无声息,人生这么过着仿佛也挺好。金鳌岛上,父亲们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发发呆。
吕仲明小时候总觉得无聊,没事想跑出去玩,每天在家里呆着,长久地不说一句话,只是互相看看,钉个架子,种盆花,有什么好玩的?
那日子简直是闷得要长Cao了。
甚至就在答应尉迟恭,留在人间与他相伴的那一刻起,吕仲明仍不能理解尉迟恭的要求,也完全无法理解父亲的选择。
照吕仲明的要求,人间这么大,好玩的事情这么多,当然是要轰轰烈烈地过完一生,不说当个多动症精神病患者,起码也得四处冒险,不把自己和大家给折腾个筋疲力尽,是不算过完了人生的。
让他呆在一个家里,每天重复这种一模一样的生活,吕仲明打死也不愿意。起初答应了尉迟恭后颇有点后悔,但权衡他床上的表现,还是暂时可以放弃到处跑的打算。
大不了以后再慢慢改造就好了。
然而现在与尉迟恭这么过生活,吕仲明忽然就觉得,这是一种烟沙散尽,复归于平静的时光。
他从前很奇怪吕布这么强,做什么事都行,麒麟也很多奇怪的主意,又很聪明,为什么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在这一刻,他终于开始逐渐理解了父亲的选择。
这是自然,是阡陌……
是“非宁静无以致远”。
是道。
他抬头看着夜空,枕着尉迟恭的肩膀,刹那间万籁俱寂,心灵澄明。
“这个给你。”尉迟恭将一把小钥匙递给吕仲明,吕仲明提着它看了看,尉迟恭道:“房间里钱箱的钥匙,我一点军饷,都在那里了。”
吕仲明笑着把它系在手上,说:“我用不着什么钱。”
尉迟恭道:“我也用不着,不过你收着罢。”
“你好聪明。”吕仲明说。
尉迟恭:“?”
吕仲明只觉尉迟恭是除了父亲之外,他最崇拜的人了,李靖说过自己有智慧,其实尉迟恭才是真正有智慧的那个。若说崇拜父亲因为父亲的强大,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峦,而尉迟恭就像浩瀚柔和,而又博大的沧海。
在李世民麾下,他是最有勇气的人,且是思考最慎密的人,武艺高强,且有自知之明,从不强求那些自己不该得到的,对生活的态度也很简单。对一切事抱着平常心,却从不丧失进取的勇气……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喜欢上自己了呢?
他是凡人中最接近道的那个人,反观之自己,吕仲明从小到大,都在学习“道”,但比起他生长在凡间的恋人,生平第一次有了自愧不如之感。和尉迟恭比起来,他吕仲明简直是既二缺又冲动,行事欠缺周详考虑,大部分靠直觉办事,且骄傲无礼,不懂得向人学习。仗着自己有俩老爹,动不动就拼爹解决问题……
“我要向你学,尉迟。”吕仲明笑道。
“什么?”尉迟恭有点莫名其妙,吕仲明一本正经道:“我决定把你当师父,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请你告诉我。”
尉迟恭被吕仲明逗得笑了起来,说:“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是举案齐眉的意思么?”
吕仲明也乐了,勾着尉迟恭的脖子,尉迟恭便低下头亲了亲他,说:“不碍事,你随便闯祸,闯完了等夫君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我在你们眼里,就只会等着让人来收拾烂摊子么?!”
尉迟恭还未回答,李世民的声音却在院中响起。
“当然不是,每次制造烂摊子的人,是我才对。”李世民站在院中,无奈道:“国师大人,帮帮忙。”
吕仲明没想到李世民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他穿着黑色的斗篷,进来后摘下帽子,一脸疲惫与憔悴,于月光下看着吕仲明,几乎就在这一刻,吕仲明上前去关门,尉迟恭进屋去点灯,煮茶,将李世民迎进屋内。
“我正打算过几天去找你,没想到你这就来了。”吕仲明再见这好友,一时间说不出的开心,尉迟恭却神色凝重,问:“世民,你方才说的什么?”
“父亲想称帝。”李世民也不隐瞒,朝走进厅内的吕仲明道:“需要上祭皇天,下告万民,需要天降……需要问天意。那天你在河东施法,令乌云退去,阳光普照,所以,魏征献计,让父亲聘仲明为国师,替上天授意于我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