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前去回报,吕仲明目送他背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心想李建成多半是觉得他这人很难笼络,应当会有所忌惮。
吕仲明站在空地上思索,看见李世民也远远地,孤零零地站着。
“世民。”吕仲明朝他招手,李世民抬头时又恢复了那笑容,朝他走来。
“你爹说什么?”吕仲明问道。
李世民:“扶持代王为帝,尊杨广为太上皇,作为起兵名义。”
吕仲明点头,说:“他应当不会听那俩和尚的。”
李世民说:“其实我觉得,善导大师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他俩都不及你会说,父亲又先入为主。”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你别干涉这件事就行,也别太相信他们。”
李世民一怔,继而转念一想,大笑道:“你吃醋了?”
吕仲明无奈了,说:“没有,记得这句就行了。”
李世民道:“他们只是找我大哥,没怎么在意我,我只是觉得,善导大师说的有道理。当然,你说的比他们说的更有道理。”旋即又一本正经笑道:“你说,你的职责是守护‘唐’,令我想起一个人。”
“闻仲么?”吕仲明问道。
李世民点头,说:“听到你刚刚那么说时,我心里突然有点触动。你会留下来,一直到李家的人都变老么?”
“应该会。”吕仲明想了想,笑道:“不一定常常在,不过守护你,是可以的。”
吕仲明说出那句话时并无他意,然而听李世民这么一说,忽然又有触动,他回头看了眼晋阳府的宏伟建筑,瓦鳞披着日光,沐浴在朝晖之中。
他倏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像见证了一个小孩,渐渐地长大一般。
李世民:“我去看看你哥哥们cao演的新兵,去不?”
“你们去吧。”尉迟恭也交代完事过来了,难得地主动把吕仲明让给他,说:“我正好去办点事。”
李世民便朝尉迟恭笑笑,搭着吕仲明肩膀走了。
这天吕仲明陪着李世民一路在军营里转,先是去看过秦琼与罗士信,又认识了几名将领,李世民还想带他去找长孙无忌,然而长孙无忌不在家,去为王府里筹备事了。
当天傍晚,二人坐在河边看夕阳时,李世民说:“我想打仗,想带兵,有你,有秦琼、罗士信、有敬德,大家一起参战,一定很有意思。”
“不要着急。”吕仲明道:“有机会的。只要开战,你父亲一定会派你带兵,让你大哥留守晋阳。”
李世民道:“别的我倒是不指望了,只希望有一天能带领天策军,纵横关中。”
“以后天策军都是你的。”吕仲明笑道,他还有一句话未曾说,那就是:连这个天下,都是你的。
“我认真问你一句。”李世民认真道:“别骗我,善导大师说我们三兄弟会有命中注定的劫数,是真的么?”
吕仲明看着面前夕阳下的长河,与金光粼粼的河水,轻轻叹了口气。
李世民在那一刻,脸色就变了。
吕仲明侧过头看他,两人久久对视,不做声。
“告诉我……”李世民的声音发着抖:“你知道许多事,是不是?你说,你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我大哥是不是……”
“如果有一天,当你必须在家,与天下百姓之间取舍。”吕仲明低声道:“你会选哪一个?”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问:“他们会发生什么事?”
吕仲明想了想,他还是不忍心告诉李世民这一切,不是因为怕改变他们的命运,而是觉得,当告诉李世民这些话后,事情如果仍然一路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会令他觉得无法承受。
“每一位来看我的师父,几乎都说过一样的话。”李世民道:“他们说,在我的心里,住着一只魔,而在李家的命运里,就背负着一个古老的劫数,须得设法化解,所以……父王才不相信,会将他逐出并州。”
吕仲明道:“不,不是这样的。”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我还记得,从小开始,见过的僧人,说的话都差不多,更早以前,在我刚出生时,有一位没有名字的法师,在荥阳看过我,就说我在我之后,还有两个弟弟,而我们四兄弟,注定会面临劫数,就连我们的后代身体里,也流淌着一种罪孽的血。这种业报,会一直伴随着李家……”
“不是这样的!”吕仲明眉头深锁道:“千万不要这么想!世民!”
李世民看着他,吕仲明道:“你的身体里没有什么魔,动荡与平静,毁灭与创生,本就是太极轮的两极,犹如一y-in一阳,没有人能完全摒弃内心的恶,也没有人能堕落得无法拯救,更何况,你还什么都没有做呢。是对是错,千百年后,自有人去评说。”
李世民明白了,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吕仲明站起身,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你们李家的血脉里,没有什么罪孽,相信我。什么脏唐弱宋,都是瞎掰的,没有谁会搞死自己的儿子女儿,也不会有什么安史之乱,更不会有什么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李世民:“???”
吕仲明说:“你就是你,你必须直面你所有的y-in暗与光芒,尽人事,听天命,就这样。”
尉迟恭找到了他们,远远地站在夕阳下,吕仲明身上隐隐泛起金光,说:“天佑你大唐。”
吕仲明转身朝尉迟恭走去,与他牵着手,晃了晃,离开了站在河边的李世民。
第三十回:算了 …
当天夜晚,尉迟恭坐在屋内,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调了一队兵。”尉迟恭道:“盯着他们,不让他们四处走动。善导想讲经,唐王说免了,现在大家都在忙,谁都没时间让他们去度化,阵前大发慈悲,只会拖自己人后腿。”
吕仲明看着屋檐朝下滴水,答道:“这也太狠了。”
尉迟恭道:“是唐王吩咐的,我只是照办。你决定当府中参议了吗?你当上参议,唐王就全听你的了,多的是机会对付他们。”
吕仲明没有告诉他自己推了参议一职,答道:“未必,话语权越大,其实也越危险,他今天说了什么关于那俩和尚的事没有?”
尉迟恭笑了起来,朝吕仲明眨眼,吕仲明便知道尉迟恭肯定设法在李渊面前说了什么。
尉迟恭低头翻着一本兵书,头也不抬答道:“就凭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唐王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吕仲明心知善导所言非虚,李家的血脉就像一个诅咒,虽开创了这个大地上最为强盛的帝国,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这家人。李世民杀了自己的兄弟,软禁了父亲,又折腾死了亲儿子,到得老来,他只得修佛。
修佛是他唯一的出路,许多人觉得李世民派玄奘西行取经,是因为想求长生,但吕仲明知道,这名千古帝君,晚年时实在是认命了。这些批语与判词伴随了他一生,令他为之窒息,无法挣脱,最后只能从佛教中寻求内心的片刻宁静。
如果李建成与李元吉不死,玄武门之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依旧当他的皇帝,儿子也还活着,会不会减轻些许他的压力?
吕仲明想了许久,发现尉迟恭又在看他——他总在看他,只要有时间,眼睛就像黏在他身上似的,吕仲明开始的时候觉得很不自在,现在都对尉迟恭的眼神习惯了。
“又在想什么?”尉迟恭笑笑,问。
吕仲明坐过去,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尉迟恭登时脸就红了,怔怔看着吕仲明。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亲他,第一次还是试他的额头,看他发烧了没有。尉迟恭喉结动了动,看那架势,差一点点就兽x_ing大发,吕仲明忙道:“别激动!让我看看,你在看什么?”
尉迟恭:“没……没看什么,这个是……兵力布置……嗯。”
“什么时候发兵?”吕仲明马上设法引开他的注意力,和他一起看信,尉迟恭道:“五月初五,准备先打河东。”
河东是前往长安的必经之路,长安也就是大兴,杨广正在扬州,能把他的都城打下,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但吕仲明心道在这之前,还有几场仗要打,果然尉迟恭叹了声,说:“让我带兵去打仗,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去吧。”吕仲明笑道:“你不打仗是浪费了,世民也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