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明烺。”电话那头的人道。
陶源脸上的笑立刻隐了,语气也冷下来,“有事么?”
“医生说,晨离能出院了。”
“所以呢?”陶源没明白明烺的意思,“你想怎么样?继续把她囚禁着?明烺,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犯法的。”说完,陶源?c-h-a??地冷笑,“当然了,在这,你就是王法。”
明烺没有反驳陶源的讽刺,她道:“你把季晨离接走吧。”
陶源眨眨眼,“什么?”
“我不要季晨离了。”明烺道。
陶源听了,胸中立刻烧起一团火,“明烺,季晨离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把她当什么?要的时候她就是死了你也得栓身边养着,现在你腻了,一句不要,全身而退,你以为季晨离……”
“她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明烺打断陶源,语气冷硬,“你不把她弄走,我就把她从医院里扔出去。”
陶源握紧手机,磨着后槽牙,恨不得从明烺身上咬下块肉来,“明烺,人我领走,从此以后,你不许再骚扰她,从此以后,她的一切与你无关。”
明烺那边沉默了许久,久到陶源以为电话已经断线,才听明烺幽幽应了一个“好”字,声音沙哑,听起来带着点可怜的疲惫。
陶源冷笑一声,挂了电话,这年头的恶人都这么不要脸,害了人还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除了感动自己,真不知还能做给谁看。
明烺答应放人,一切就好办多了,陶源赶到医院时护工已经收拾好了季晨离的衣物,打包在一个大行李箱里,她正坐着陪季晨离聊天,可惜不管说什么,季晨离都只知道呆愣愣盯着不远处的一块瓷砖看。
直到陶源出现在门外,季晨离的眼神立刻亮了,脸上露出明丽的笑容,甜甜地叫道:“姐!”
“晨晨!”陶源张开双臂接住朝自己扑过来的季晨离,季晨离身上只剩一把骨头,陶源一只手臂可以圈个满怀,蝴蝶骨硌得她手疼,连带着心也疼起来。
“姐,我想你,你不来看我。”季晨离委屈巴巴地抱着陶源不撒手。
陶源拍着季晨离的后背,柔声哄道:“晨晨乖,姐姐这不是来接你回家了么?晨晨想不想回家?”
“回家?”
“对,回家,回咱们俩的家,还有好多好多的小朋友,晨晨愿不愿意?”
“嗯!”季晨离的脑子不灵光,不太领会陶源话里的意思,但她光听回家两个字,全身血液都温暖起来,她只要听到陶源说回家,就忍不住欢欣雀跃。
“好,晨晨跟我回家。”陶源鼻头发酸,摸着季晨离的脑袋道:“不管你疯了傻了,以后姐照顾你,姐姐疼晨晨。”
季晨离在陶源身边显得很活泼,她跟陶源说自己最近的小发现,比如隔壁宿舍的小胖不乖,偷吃糖果,被院长妈妈打手心,又比如自己昨天被三年级的男孩拽了小辫儿,让陶源帮自己去揍他。她的记忆变得混乱,现实和回忆杂糅在一起,交织成了她自己才懂的世界,或者只有陶源和她懂,她剩下的记忆,只有陶源和自己,似乎认识明烺之后的那些年全被莫名其妙地剔除了,一点痕迹都不剩。
季晨离挽着陶源,说说笑笑出了医院,一点留恋都没有,她们走了之后,明烺才敢从隔壁的房间里出来。
明烺走进季晨离的病房。
早已人去楼空,空气里还剩一点季晨离身上的?ch-ou??,几个护士正在收拾换新的床单枕头,见明烺进来,鞠了个躬,出去了。
明烺一个人在病房里,她躺在床上,抱紧了季晨离用过的被子,明烺想,自己跟季晨离真的完了。
从前世到今生,纠缠了两辈子,大几十年的光阴,到今天为止,再不会有以后。
从此,季晨离的喜怒哀乐,季晨离在哪里认识了什么样的朋友,季晨离以后会在哪里,和她真的全无瓜葛了,明烺终于肯放手,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一个活生生不属于自己的季晨离还是一个在自己怀里死去的季晨离,两个都是烂的不能再烂的选择,明烺只能选一个还没烂到骨子里的。
“晨离,你终于摆脱我了,可你大概已经不知道了。”明烺枕着季晨离用过的枕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枕头有点硌人,里头似乎有东西,明烺拿起来一看,发现枕套的缝线断了一截,她伸手进去掏,掏出来剩下的几块碎瓷,明烺拼了一下,原来那是一只碎了的碗,上面还印着阳光孤儿院的字样,大概是季晨离趁着陶源不注意悄悄藏起来的一只碗。
明烺想象了一下季晨离贼头贼脑偷拿一只碗的模样,不禁笑出声,笑着用手臂遮住眼睛,笑出一点眼泪来,如果陶源看到了,八成会骂一句“鳄鱼的眼泪”。
“晨离啊……”明烺抱着枕头叹息,“晨离啊……”后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
明烺想,离开了自己,季晨离大概会一天天好起来,只是自己再也不知道了。她从小磨练出来的心性,游移不定的时候有,可决定一旦做下,那就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
…
季晨离出了医院就开始兴奋,上了出租车还跟个出了笼的小鸟似的,一路叫嚷聒噪,陶源笑着哄她,对出租车司机连连道歉。
出租车司机是个脸被晒得很黑的汉子,一开口嗓门震天,他看出了季晨离的精神问题,没有介意,反倒乐呵呵地笑,安慰陶源总有好的时候。
“我女儿今年八岁,就跟她一样,特闹,有时候闹得我跟她妈都受不了。”司机爽朗笑道,“可贴心起来的时候是真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心疼她,你说年纪那么小,怎么能那么懂事呢?难怪都说,女儿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
“谁说不是呢。”陶源也笑,季晨离从小闹腾,偏在自己跟前又装得乖巧,可不就是件贴心小棉袄么。
“可惜啊,小孩长得太快,再过两年我就抱不动了,长大了,就飞走了。”司机说着说着,眼眶有点湿润,“真希望她永远别长大。”
陶源也希望季晨离永远别长大,陶源以前总想,人总得长大,学会面对社会,现在想来,季晨离一辈子长不大,绕着自己打转也没什么,长大就意味着受苦,季晨离受了那么多苦,陶源不想她再受苦了。
“姐,我痛。”旁边的季晨离举起自己的手腕,已经结了痂的伤口,蜈蚣一样爬在她左腕上,伤口很深,这个疤也许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陶源猜就能把季晨离这伤口的由来猜出八九分,她心疼季晨离受的罪,可有什么办法呢,罪都受了,陶源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季晨离带回家,慢慢养着,什么时候心里的伤养好了,身上的伤自然也好了。
伤口总会愈合的,慢慢长成疤,脱落,留下印记,然后坦然面对,这就是痊愈了。
到了孤儿院,陶源要照顾季晨离,司机是个热心肠的人,帮她们把行李箱搬出来,还给送到院里去,陶源感激得不知怎么好,要多给钱给他,被司机拒绝了。
“你们两个女人,生活也不容易,我大男人,有的是力气,这点事算什么。”司机摆摆手上了车,“我只想着,现在多做些好事,给我女儿多积点德,以后她大了,离了我们,遇到困难也总有人帮她一把,你帮我我帮你,这社会不就这样么?”
司机开着他的出租车走远了,陶源听了眼睛发酸,她想,原来这就是父爱母爱,她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连自己父母的样子都没见过,小时候想了无数遍自己父母是什么样的,后来大了,就不想了,所谓父母的样子,陶源今天却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
季晨离也道:“我想爸妈了。”
陶源转头看她,两个人的眼里都是泪汪汪的,陶源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揽着季晨离的肩膀道:“晨晨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爸爸妈妈。”
“嗯。”季晨离用力点头,“我要快快地好起来。”
孤儿院向来是不缺热闹的,季晨离混在一群孩子中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晚上庆祝季晨离出院,院里的护工和工作人员在一块聚了聚,会做菜的一人炒两个拿手菜,做了一大桌子菜,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席间,有个四十多岁的阿姨不经意说起自己家有个精神科的亲戚,似乎挺厉害的,可以给季晨离看看。
“人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治好了总是好的。”有人附和道。
陶源想想,问,“靠谱么?”
“哪能不靠谱啊,人家是大医院的主任医师,治好的病人成千上万咧!”
陶源想想,同意改天找那位医生看看。
…
明烺在季晨离的病房待了很久,直到许璐洋进来,她才微微抬了下眼:“她接受治疗了?”
“是。”许璐洋道:“要跟进么?”
明烺想了想,道:“不用了。”
“以后季晨离的事,再不用管了。”
第76章 过渡章
那天来院里帮忙的阿姨给介绍的医生,陶源当天晚上特意在网上查了一遍,那医生名字后头跟了一堆头衔,不过现在各种各样的野鸡头衔太多,陶源又把那医生的一系列头衔都搜索了一遍,这才放心,第二天打了阿姨留下来的电话,她以为人家医生事忙,肯定不会理会她们,没想到那医生为人很和气,约好了时间让她带着季晨离去检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