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一开始不太明白为什么夏明朗会放权让陆臻当这个头。可是后来看到陆臻焦头烂额地拉着他们开会,一遍又一遍,而他们可恶的队长大人总是三分怠慢地陪坐在一旁,一副戳一戳动一动,你不戳他就不动的死猪模样,方进忽然激凌凌从背上滚过一道冷汗,心想着:他家队座可真是心疼他,这都好几年了居然也没起过心思让他去坐这头把交椅……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眼珠子乱转,夏明朗好似有所感应,转过头冲他诡谲一笑。吓得方进头皮一麻,差点钻到陈默怀里去瑟瑟发抖:队长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嘲笑你削人的手段单一技术粗暴了。
有些事陆臻忘了,但是广大人民群众不会忘,而某位同志更不会忘,事实上,作为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夏队长还是颇为尽心地准备了一番的,有一位泡妞的祖师级人物曾经说过,你可以在一年362天都忽略她,但是你得在那三天里让她印象深刻,那就是情人节,圣诞节,还有她的生日。
陆臻虽然不是妞儿,可是人性总是互通的,夏明朗非常笃定地这样想着。
陆臻在晚饭前遇上黑子来传话,他气喘吁吁地告诉他队长有急事在后山等他,陆臻心里嘀咕着这老妖又在耍什么新花样,一边不敢怠慢地狂奔而去。
夏明朗站在峰顶某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五月春暮,繁花似锦而开,陆臻看着那人转身,非常神经抽搐地联想到类似花间一笑百媚横生这一类天雷劫度一般的词语,而由此痛心疾首地意识到他的审美真的相当有问题。
于是,当夏明朗看到人的时候,陆臻正以五公里急行军的狂猛姿态满头大汗地冲向他,脸上却布满了诡异的笑容。
夏明朗懊恼地拦下他:“干嘛跑这么急?”
“黑子,说你有急事。”陆臻扶着腰仰头大口喘气,夏明朗看着他的汗水从额角滚下来,一路滑行,没在衣领里,此时此刻他的立场微妙,不由得心动神摇口干舌燥,然而回想起黑子这两个字,夏明朗在心里靠了一声,心道我明明是叫徐知着去传话的,怎么那小子竟敢?真有种!
“对了,什么事啊?”陆臻缓过气来。
“其实,没什么事。”夏明朗扭捏。
陆臻对于这种忽然召见又不说为什么的戏码已经久违,贸贸然再相见几乎有种穿越的味道,一时之间没有郁闷只有兴奋,就好像是看到某位李鬼装李逵,忽然手里的班斧一抖,果然不是铁打是木造,陆臻正想拍拍手说:你怎么还玩这出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真是……
夏明朗忽然非常尴尬地瞧着他,目光闪烁,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个生日礼物。”
陆臻一愣,嘴巴张成一个O。
作为一位从列兵起步走向中校岗位的草根英雄,作为一位生在大西北长在野战军的粗犷男子,夏队长毫无疑问的保留了一部分底层兵匪气质中比较粗砺的习气,而这些通常被小陆少校鄙夷地称之为不懂浪漫。
虽然夏明朗坚定不移地认为那根本就是扯淡,他怎么不浪漫了,老子跟你枪林弹雨里来去,浴血惊魂地简直浪漫死了,可现实是,如果你找了个小资的老婆,哦不,就当是老公好了,那么在某些关键的时刻你也就只能顺着他哄,所以这一次夏队长豁出本儿去,为了验明一个浪漫的正身,他学习了一样乐器——
口琴!
陆臻张口结舌惊愕地看着他,先是说:啊啊啊,我要过生日了吗?哦哦,不对啊,今天是我生日啊!!
然后更加激动地拉着夏明朗:什么礼物什么礼物,长什么样的,什么样的……
陆臻私心希望那是一个可以长久的留存下来的礼物,就算是一个子弹壳也好,让他可以时常拿出来看看。
“你,咳,反正就这样吧,你就当是心意。”夏明朗咳了一声转过身去,陆臻惊奇地发现那三寸厚的脸皮居然都透出了一点血色。
夏明朗从袖子里把装备抽出来,用一种慷慨就义一般的神情吹起了《祝你生日快乐》。
不要嘲笑,请严肃,不要嘲笑,对于一个连简谱都不识的人,我们不应该要求更多,夏队长的本意其实并不是《生日快乐歌》这么简单,可无奈的是他没有办法用死记123、321的方法背下大段的谱子,所以,心意,就像是队长说的,大家都当是心意到了就好。比如说陆小臻同志,现在基本上已经感动得泪眼婆娑。
夏明朗一曲尽,用一种我知道我自己死透了的表情豪迈地转过头,不期然对上陆臻眼泪汪汪的大眼睛。
“你哭什么?”夏明朗吓一跳,心道也没这么难听吧?
陆臻专心抹眼泪,眼眶儿揉得红红地冲着他笑:“我开心不行吗?”
夏明朗放心了,拿口琴敲他脑袋:“行啊,怎么不行。”他的声音很宠溺,他的心中却在感慨,这把总算是押对了。
“新买的?”陆臻心怀激荡地把口琴从夏明朗手里抽出来,看到上面贴着崭新的胶布,黑色墨水笔齐整地标着:1234567,那些字迹还很鲜润,不过写了三四天的样子。
“哦。”夏明朗抓抓头发:“第一次碰这种玩意儿,走调了你多担待。”
“没关系,”陆臻低头笑,声音温柔如水:“你把音全吹错了也没关系。”
“也不至于会全错吧!”夏明朗嘀咕。
“事实上,”陆臻忍不住大笑,“你还真的就是全错了。”他指着那层胶布递给夏明朗看:“你贴偏了一格,全部高了一个音。”
夏明朗顿时傻眼。
“没事。”陆臻美滋滋地蹭着夏明朗的肩膀:“我很喜欢。”
夏明朗沮丧地叹气:“你喜欢就好。”
他遥望金乌西去,忽然觉得自己倍儿苍凉。
“这口琴送我了哦?反正看这样子你也不会再碰它了。”陆臻把胶布撕下来,想了想,又按原样错一格贴了回去。
夏明朗很不爽地哦了一声,虽然效果显著,他还是觉得今天真是丢人现眼。
陆臻随手把琴甩了甩,贴到唇上吹了一段,夏明朗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会吹这个?”
“好久没玩了,生疏了。”陆臻笑道。
夏队长的不爽又加深了一层:“没听你说过。”
“你没问嘛,我还会弹钢琴呢。”陆臻眨眨眼,夏明朗郁闷到了极处,于是释然。
“想听什么?允许你点歌。”
夏明朗想不到要点什么,或者说,他并不介意陆臻吹什么,反正什么都好。
陆臻想了想,忧伤而和缓的调子在他的唇边流淌出来,伴着西沉的落日红光,将暮春染出了几分秋初的苍凉萧索,夏明朗熟悉这调子,转过头看他。
是《白桦林》,风琴的音质听起来与口琴有几分仿佛,很适合改编做口琴曲,陆臻似乎早年练过,自己重新编了曲,副歌的和弦里垫了音节进去,听起来更加寂寞哀凉。
“怎么想起来吹这个?”夏明朗问道。
“大学时候很喜欢这种歌,你也要允许我有……”陆臻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明亮的眸子里有过分闪烁的光。
“怎么了?”夏明朗温声道。
“前一阵,就是你不在那会儿,我老是会想到这歌,就觉得……我连,我连刻着你名字的那棵树都没有,就算是你只是迷失在远方,我都不知道去哪里等你……”陆臻越说越低,渐渐不再出声,他不敢再动,生怕太多的面部表情会让眼泪流下来。
“以后不会了。”夏明朗仔细分辨了一下风里的声音,确定四野无人之后终于大着胆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我死了也会回来,回到你这里。”
6. 走调的浪漫b
风过林梢,唯有风,穿透荆棘,无可阻挡。
陆臻听到沙沙的枝叶相碰声,他想起曾经喜欢的一本书,那里面说最美丽的爱情到最后,是两个老人老到再也动不了于是一起躺在床上,手握着手,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死了。
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对夏明朗说,让我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吧。
可是故事的最后那两个人都没有活到老迈,一个消失在大海,一个自尽在人海。
承诺是可怕的东西,人们总喜欢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其实那是最悲凉的心愿,大家都忘了上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生死离散,这是最无奈的现实,要如何握你的手,直到白发苍苍?
陆臻抬手把夏明朗的手指握在掌心里,远处的夕阳已经与地面接在一线,再近一些,是基地浅白色的楼房,这是他们的土地,生活与战斗的地方。
所以,陆臻心想,暂且先忘了未来吧,我只要现在。
“想听我唱歌吗,我唱歌可不好听。”陆臻忽然说道。
“嗯!”夏明朗毫不迟疑。
其实何止是被迫听点歌,就算是陆臻现在想割他一块肉,夏明朗大概也会说好。
陆臻的歌声并不如他形容的那么不好听,那是干净清爽的很年轻的声音,温和而柔软却不单薄,像厚实的白棉布,安静的包裹,温暖的光滑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