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桩桩
通天与悟空也未曾去黄袍洞府,只前去宝象国国都。
天现祥云,紫气东来。悟空近乡情更怯,靴子在地上磨磨蹭蹭了许久,憋出一句:“这国气运蛮绵长啊……”
通天听到气运两个字,道:“我来此,自有天数延绵他百年国运。怎么关心此事?”
“啊?没啥。”孙悟空原地转了两个圈,指着天边的云彩,“那云蛮漂亮来着。”
好累,哄徒弟好累,再也不要哄徒弟。
“蛮漂亮你就再看会儿罢。”通天不拉着他,陪他定在原地。
在闹市之中,嘈杂人群,熙熙攘攘。
凡间的世界。
时辰未到,通天也懒得过早去救人。
忽而,有蒙着面纱的小姑娘捧着一束花送给他,通天很疑惑地看向那个明艳的小姑娘。
“你这人好奇怪,为什么不收我给你的花?”那小姑娘捧着花,惹得孙悟空在旁呵呵地笑。
通天瞥他一眼,忽然想起了元始的一句话:“生命无常,你为何苦摘花去了他生存的道理?”
小姑娘一头雾水,听到他一句为何,漾开笑靥:“因你长得漂亮啊。”
“漂亮?”通天继续说原始的话,“可万物事理皆有天定,你生生折断他,就是毁了他的生存之道。”
小姑娘咯咯地笑:“你这人好顽笑古板,摘朵花你怎么就说得那么多?白白废了好相貌。”她将花一送,送到通天怀里,蹬蹬蹬地跑远了,留下一句话:“你若再如此古板,看哪个姑娘敢要你。”
猴子抽出一枝花,在通天面前嗅一嗅:“看哪个姑娘敢要你。”
通天瞥他一眼:“嗯?”
那猴子将花别在他发髻上,拍拍毛茸茸的手:“挺好看的。”
“……”通天,为什么我理解不了如今的审美观。
通天毫无负罪感,也不曾觉得自己多不招小姑娘喜欢,只道:“这话是我…哥哥对我讲的。”
他脚下不停,猴子跟上他。
“哥哥?”猴子问,“是那个唠叨的老倌么?”
通天摇摇头:“不,他是我半个哥哥。”
“我未曾听你提过你哥哥。”悟空蹦跶了两下,“我也想有个哥哥…可惜我这人生来孤单。”
我是女娲补天的遗留下的石块,生来无父无母,命里孤寡。
“从前与他争执了两句,故而不曾与你多提起。”通天过了很久才回答他,“生来孤单?那你如今要救谁去?”
悟空道:“这世上,没有谁缺了谁是活不成的。只是少一个念想罢了。”
通天很讶异他会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念想?”
“以前做玉帝是我的念想,如今他是我的念想。”悟空踢了踢脚尖上的石子,踹出去老远,“你是圣人,应该是没有念想的。”
“圣人为什么没有念想?”通天反问。
“那你有念想么?”悟空问得更快。
我的念想?我的念想是什么?圣人无欲无求的岁月,通天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特别亲近的人了。
截教曾经万仙来朝,有无数仙人跪拜在他面前喊,圣人圣寿无疆。
有无数人貌似很熟稔地将他的事迹如数家珍,说他一剑惊鸿,说他万仙来朝,说他桀骜不群,说他痴嗔贪怒。
说他一袭红衣在终年积雪的昆仑山顶上,说他白衣如洗在碧游宫海岛旁的浩瀚大海上,说他成圣那日青衣一袭笑得和煦。
他下界,遍地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天帝是他师弟,如来是他弟子,观音是他师侄,天庭奉职的群仙诸圣,多半是他弟子师侄。
可陪在他身边的,好像只有这么几个人。
人家说,通天教主护短,做他的弟子,吃不了亏。
有人不信,就拿封神之战的例子出来,你瞧,这个人为了弟子连他哥哥都杠上了。
说到底,还是通天他以为哥哥是怎么也不会生他的气的。
他是我的哥哥啊,再如何也是…我的哥哥啊。
“有的罢。”通天过了好久才回答他,音色有些沙哑,“怎么能没有念想呢,谁都要有念想的啊。”
谁都要有念想的啊。
活了很久的通天忽然想给自己找个念想。
“那么,是谁?”猴子从耳朵里取出金箍木奉,一边取一边问。
“怎么,想知道?”通天好笑,“你拿这‘哭丧木奉’作什么?”
猴子看他一眼:“你怎么也学那只猪,我挺喜欢他的,本来就他陪着我,陪着我上天入地。”
“哦,我就是觉得,谁要是做了你的念想,会很幸福的啊。你瞧你走一走就能延绵人家三四百年国运什么的。”
“他气运好得很,他要是来走一走,别说三五百年国运,五六百年都能续下来。”通天失笑,“什么叫我学那只猪?胡扯。”
“是不是就是那个……”他念动口诀让金箍木奉变为正常大小,“‘可万物事理皆有天定,你生生折断他,就是毁了他的生存之道。’”
通天道:“是他。”
猴子捏着嗓子说话:“你若再如此古板,看哪个姑娘敢要你。”
看哪个姑娘敢要你。
通天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要让姑娘要?有哪家的姑娘配得上我哥哥?我哥哥什么时候还是姑娘来嫌弃的?
再说,姑娘不要……
我就勉为其难加勉为其难地……
正想时候,孙悟空挥舞起金箍木奉砸开了宫城的门。
#这是谁家的熊孩子#
#教不好徒弟好伤心#
#明明我还是好老师#
孙悟空将木奉子收回去,守门的侍卫被他吓了一跳。
“哪哪哪哪里来的妖怪…”那守门的侍卫身下有一滩不明物体。
通天蹙眉,身形一空化光遁去,悟空循着他的气息跟至那唐僧的笼子前。
面前的一头斑斓猛虎,半睁着眼睛看悟空。
“你且去那银安宫殿,将那奎星拿住。若不从,但问他‘李雄,蓬莱海岛尚有心归乎’?”通天道。
悟空挪了两步,眼睛盯着那只猛虎。通天笑道:“还不去?”
“去,去,去…”他口中喃喃,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转身离去。
通天指尖连动也不消动,眼睛眨一眨便破了这障眼法。
唐玄奘显出原形。
“唐玄奘。”通天叫了他名字,“你知不知道你是谁?”
那双慈悲的眼睛看向他,忽然带了一点嗔怒:“在圣人眼里,我不就是金蝉子么。”
佛的二弟子,金蝉子。
通天笑:“你知道孙悟空是谁吗?”
玄奘不说话。
“他如今学的是道家的法门,西游路上的桩桩件件,我一路上跟着你们走走停停,不过是想要告诉你四个字。”通天的话相当凉薄,“痴心妄想。”
“真是好一个慈悲的唐僧,好一个悲天悯人的金蝉子。”通天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很安静,安静到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通天忽然开始,像讲故事一样,很轻很轻地将刚刚的故事:“你知道吗,那个猴子,很可怜地和我说,他是石头化形,生来无父无母,命里凉薄。他说,人啊,总要有个念想。”
“他说他从前的念想是做玉帝,我记得他和多宝说‘我若不狂妄,安可齐天?你瞧瞧这众生,汲汲营营,譬如蝼蚁,生不知为何生,死不知为何死。你虽号称普度众生大慈大悲,却也不管这些!’”
“而他如今的念想是你。”
“我不知道,他就是那么固执。女娲补天剩下的时候,资质好,但也终究是石头,顽固倔强得很。”
“当年啊……”通天觉得自己一直在想当年。
“当年我和兄长遇见昆仑顶上的两块玉石,一块玉是后来的玉鼎真人,还有一块,就是…就是那个被哪吒打死的石矶。她固执得很,后来我将它收为弟子了,我哥哥…我道兄一直和我说,石头,冥顽不灵,我若收了他,只会自讨苦吃。”
“后来我再也没有亲自去收石头化形的人,那猴子,是第二个。”
通天仿佛当做玄奘不存在一样,讲自己当年的事。
“石矶的下场惨得很,悟空气运加身,自然不会有灭身的祸害。”通天道,“你将他逐出,只是不想搀和进我口中佛道的争执,可是?”
玄奘点点头,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