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决欲言又止,单手支着下巴。容溪以为他会美梦破灭恼羞成怒从而暴起杀人,又或者是悲天悯人表示心疼,但他竟连脸色都不变,仿佛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
容溪叹了口气:“现在知道喜欢我不是什么好事了吗?”
陆决脸上仍旧挂着惯常的吊儿郎当表情,容溪一看就来气,忍不住讥笑道:“怎么,没话说了?发现我和你的理想对象不一样了?真抱歉,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家少男。”
他有些挑衅地盯着陆决看:“如何,还要喜欢我么?”
陆决心情复杂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容溪。
这个小傻瓜不知道,锋利讥嘲的眼神下隐藏着莫大悲哀,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陆决一向自认牙尖嘴利,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容溪。干脆走过去把他抱住。
“你干什么?”容溪不满道,陆决捏住他的鼻尖,还小小拧了拧。
“傻瓜。”
陆决忽然轻笑出声。
“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侮辱自己?谁没瞎眼的时候看上几个人渣过?哥哥我以前还被人骗财骗炮过呢。”
他趁容溪一时失神,凑到他耳边低低道:“哥这么精明的人,都有走眼的时候,何况你这小东西?”
陆决呼吸的微热染在容溪耳垂上,泛开一片绯红。容溪只觉得耳根不受控制地发起热来,想要去揉搓一下,又显得欲盖弥彰,只能忍着。
“不过嘛,从现在开始,不,从你捡到我开始——”陆决拖长了音调,尾音上挑。
容溪心生警惕,稍稍离他远了点:“什么?”
陆决双手捧起容溪的脸蛋,黝黑不见底的眼瞳里映出一对小小的容溪:“你得爱我知道不?”
“我不管你过去爱谁,从现在开始你得爱我。”
“过去种种,我替你一笔勾销,可以吗?”
这句话就像一道破开迷雾的咒语,令容溪y-in霾的心底终于得见一丝日光。
“一笔……勾销吗?你真的不会介意吗……”容溪身体有些发抖。
陆决沿着他的脊柱,像摸小猫儿一样一路摸下来:“哦,我为什么要介意呢?有什么值得我介意的?拜托,我为什么要吃一群死人的醋?”
当然,还有一个没死的,陆决早晚要送他去死。
容溪别过脸去,苦涩地说:“我以前……太烂了……我承认,我跟很多人睡过。你不会嫌我脏吗?”
陆决把他的脸扳正,认真道:“容小溪,看着哥的眼睛。”
“不看!”
“看嘛看嘛。”陆决知道容溪又别扭了,直接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扯,扯得像个大嘴青蛙似的。
容溪无奈,只能与他对视。
“这个,啊,怎么说,”陆决停顿了一下,“我不太会安慰人……不过,你就记住一点得了,你没有错。”
“嗯……错的是这个世界好了,还有我。”
陆决说:“你的故事说完了,要听听哥的故事吗?”
容溪眼睛一亮,说不定这与陆决变成丧尸王的事情有关,于是竖起耳朵听。
陆决一脸沧桑,配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活脱脱像只英俊颓废的中老年吸血鬼。
“那时候我还挺穷的,没车没房,自然没人看得上……喂,不是某方面有问题,停止你的脑补!”
他愤愤地捏扁容溪的嘴。
容溪呜呜叫了几声示意求饶,陆决才松手。
陆决习惯x_ing伸手去摸烟,摸了个空。他继续说:“被对象甩之后发愤图强,这才买的车和房子……你可以这么理解,哥的前二十六年是个吊丝逆袭故事。”
“啊对,和你还是邻居呢!喏,咱们住同一层的。”
陆决叹了口气:“可惜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被抓走了。”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会超出你的认知?不过现在丧尸都有了,我这个应该不会很离奇。”
“我被抓到一个专门用活人做实验的研究所里。”他的声音倏然变得冷冽起来。
“这个鬼地方呢,我听到过几次,他们要研究的是生化人,或者说新人种,进化人。”
“他们给我打针,吃各种各样的药……剖开我的肚子,把我的内脏分别取出来放在不同的培养皿里。”
容溪有些不忍,陆决拍拍他的肩膀。
“你知道么?我那时候还有一个头呢,厉害吧。我的头啊,被许许多多的管子连接着,悬浮在营养液里……看着自己的心肝脾胃肾,分门别类地放在架子上。”
他似乎怕冷,手臂收紧,将容溪搂得更严实。
“那时候我还能眨眼呢!他们一开始用的是动物,想尝试将人的脑与动物躯体结合。不过全失败了。有一次造出来畸形的怪物,还杀了好几个人呢。”
“杀得好。可惜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陆决语气里快意无比又有些可惜。
“后来他们改变了研究方向,不再追求粗暴的结合,而是改成有缓冲余地的‘融合’。简单说来就是特征融合,比如一个人长着老虎皮。”
“我还记得,被抓进来的一个小姑娘……才十一二岁的模样。”
“那些畜生,给她做了昆虫的融合实验——你知道那个小姑娘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了么?”
“不、不知道……”容溪在他平淡无奇的叙述里感到扑面而来的恐怖。
“多可爱的小丫头啊……大大的黑眼睛,扎着两个马尾,穿小裙子,”陆决说,“如果我能有女儿,我希望是那样的。”
“她与某种剧毒飞蛾融合在一起,但最高融合只能达到百分之五十。”
“她背上长出了巨大的飞蛾翅膀,身躯开始膨胀拉长,最后……”
陆决忽然停顿下来,闭上眼睛。他不太愿意回忆那地狱般的一幕。
容溪无言,反手抱住陆决。
“她‘嘭’地一下,碎了。是真正的碎掉了,研究室里全是炸开的鳞粉和血r_ou_。那小姑娘只保留下一颗头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疼不疼……”
陆决说:“我只记得,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容溪轻声说:“对她来说,是解脱吧。”
陆决点点头,感受到容溪的颤抖,便有节奏地轻拍容溪肩背来安抚他。
“还有其他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上层下层,什么人都有。甚至还有道上某个大佬的儿子。但就算有再大的势力,进了那个活地狱也……”
“我无意间看过那些人的记录——包括我在内,他们一共抓了两百七十九人。”
“但最终活下来的,只有我。”陆决笑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他的求生意志太过强烈了,这种精神竟压倒了一切。
实验进展到中后期,研究所里只剩下两个人,陆决和另一个女子。
“我与那位女x_ing唯一的交流是在培养皿里——那时候我与她都只有一个脑袋了。”陆决苦笑。
“她说,她的孩子还在家里等她,为了这一点念想,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就这样,一个弱女子竟然拖到了最后。可惜……她还是没能回家。”
“她是融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的生化人,但就差这百分之二,产生了极其可怕的后果……”
“所幸,她走得也很安详,没有太大的痛苦。”
那个坚强的女人,半身之下,是巨大的蛇尾。她安静地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姿态像陷入熟睡般自然。
“最后一个,是我。”
容溪看到陆决眼底隐约有泪。
“跟自己的五脏们分开了这么久,终于又拼在一起了,呵。”他自嘲道。
“骗你的,并没有拼在一起。事实上我都不知道他们把我的心脏拿去哪里了。其他部分我也不知道,可能被拿去爆炒腰花了吧。”
“我现在的身体,并不是自然人的……”陆决轻声道,摸摸容溪的黑发。
容溪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现在我还剩多少部分能够称得上是‘人’,也许只剩这个脑袋了。”
“当然,我一出来就杀光了他们。虽然这么做太便宜了。”
陆决调侃着,语调和平时一样轻快。
他心口一阵温热,讶异低头,发现容溪在哭。
“小傻子,哭什么哭……算了算了,哭吧。在我面前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陆决嘴上抱怨,眼神却温柔到极致。容溪没有怕他,没有嫌弃他是个怪物避而远之。
他跟他果然是天生一对。
一个亲人反目、遭人白眼;一个人造怪物,世界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