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决在触手交织成的帘幕后低下头,生硬开口:“你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容溪很平静,然而陆决就是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一种带着绝望的悲哀:“实话实说,我不能怎么样了。”
“但我还可以陪着你。”
陆决顿时觉得喉咙里仿佛吞下黄连,苦涩一路往下,灌满心脏。
“对不起……小溪,我食言了。”
不能一直陪他,好好地过下去。
陆决腰下的触手蔓延开,快要占据修复室的地面,像块铁灰色的巨大地毯。容溪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在陆决旁边坐下来。他抬起头仰视陆决,眼睛安宁纯净,好像他只是坐在花园里享用下午茶一样。
触手们往回缩了缩,似是不愿意触碰到容溪。
容溪伸手过去,抓住一条触手,在手心里晃了晃:“你好啊。”
陆决青灰色的脸上,悄悄浮起一点红色。容溪又抓过另一根触手,想要给它们打蝴蝶结。无奈触手太滑溜,容溪试了几次都打不起结,有一点失望。
“如果是皮质的触手就好了。”他对陆决抱怨,语气轻快。
为什么会觉得触手好玩啊……
陆决不是很能理解容溪的脑洞,但他觉得容溪皱着眉抱怨的样子太过可爱,只想把他抱在怀里哄。他想了想,一部分触手开始发生变化,表皮变得柔韧,可惜颜色还是很丑。
容溪捏着他的触手,系成一个蝴蝶结,扯了扯。
“很可爱。”他点评道。
陆决背后的钢翼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听到容溪这么赞扬,他又觉得高兴了一点。
“很丑。”陆决说。
“还行。”容溪站起身,抬手要去触摸陆决的脸。陆决被触手们吊在半空,容溪踮起脚都够不到。几十根触手悄悄伸过来,扶着容溪的腰腿,把他托举高,和陆决视线平齐。
容溪的指头轻轻按在陆决脸颊上,有一点温暖。
黑白分明的眼,与浑浊血红的眼。
陆决突然说:“你杀了我吧。”
“我不。”容溪双手捧住他的脸,毫不介意地吻下去。
他温暖的唇压上陆决的一刻,陆决心里的委屈瞬间如同山洪一样爆发出来,冰凉的泪水沾了容溪满脸。
当年在实验室里被解剖的时候他没有流过半滴眼泪,只是被容溪亲了一下而已,陆决就要崩溃了。
容溪很专注,瞳孔倒映着陆决惨青色的脸,英俊而怪异。
陆决扭过头去,不愿意看到自己在他眼中丑陋的模样。
“还是咸的。”容溪沾了一点陆决的泪水,把手指含进嘴里。
他笑着握住陆决的触手:“我带你走,好不好?”
陆决闭上眼睛:“……好。”
我们回家。
触手们将容溪小心地放下来,又飞快缩回去。容溪到处翻找,没有什么合适的工具,他只能拆下一条细长的合金片,暂时一用。
“决哥,忍一下,可能有点痛。”容溪说。
陆决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容溪。他想他还是幸运的,至少能死在心爱的人手里,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来吧。等我死后,把我烧掉。”他柔声说。
容溪抿着唇,一刀削了下去。
***
“丧尸群正在大规模朝这里移动……”黑压压的腐尸群几乎占据整个屏幕,它们原本都只是漫无目的地活动着,等待最后彻底腐化,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有组织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按照这个速度,它们迟早要突破防线入侵到这里来!
基地上下进入紧急状态,气氛骤然紧绷。
季婉婉铁青着小脸,拖着沈晋原走。沈晋原虽然很不喜欢这个臭丫头,但他把陆决当兄弟,就当做帮兄弟带孩子了。
“我要找到爸爸……”她说。
一天找不到季平,她永远都不能安睡!
沈晋原无可奈何,皱眉说:“跟我来。”
他记得季平的实验室在哪里,带着季婉婉快步奔跑过去,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小丫头。
出人意料的是,季平竟然在实验室里待着,哪儿也没有去。
他面前是一块监控屏幕,显示出修复室里所有的影像。
给陆决打了那支针剂后,他便回到这里来进行观察。足足十多个小时,他都没有离开过。
他亲眼看着,陆决变成怪物。
当陆决产生变异的时候,季平知道,自己毕生心血,已然付诸东流。他愣愣地看着屏幕上惨叫的陆决,脑海里空空荡荡。
失败了。
他自以为能够改变人类命运的药物,失败了。
实验室的门在一声巨响后被破坏了,沈晋原牵着季婉婉冲进来。季平受惊回头,看见花朵般美丽的小女孩,双手举着一把枪,流着眼泪浑身发抖。
那枪口,对准了他的头。
季婉婉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巨大的可怕怪物——除了上半身还保留着人类的形态,其他完全和人类没有半点关系了。
而这个人,就是她的陆叔叔。
沈晋原心里也咯噔一下,一步冲上去抓起季平暴喝:“你这狗.娘.养的做了什么?!老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季平被他勒着领口,只觉得呼吸困难。他咧开嘴,面孔扭曲,却没有回答沈晋原的话:“我失败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失败了——”
他神经质地手舞足蹈,突然又泪流满面。
“我失败了……哈哈哈。”
季平自言自语:“不对……一定还有办法可以改进的,只要给我实验品!”他另一只手猛然向沈晋原挥去!
季婉婉尖叫:“小心——”
细嫩的手指头用力扣下扳机,砰地一声把季平手臂打穿。沈晋原大怒,一脚当胸过去,把季平踹到墙上,喷出一口血来。
一支血红的针剂咕噜噜滚到地上。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可能失败!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做出更好的药!所有人类都可以不老不死——”季平嘶吼。
吼叫在实验室里回荡,震得器皿簌簌发颤。
季婉婉上前一步,哭着把枪口对准季平。
她说:“爸爸……够了。不要再错下去了。”
季平像是被人兜头一盆冰水泼下来,骤然清醒:“你……婉婉?我的女儿?!”
“从血缘关系来说,我是你的女儿,你唯一的女儿!”季婉婉咬着牙。
“不,这不可能……我的女儿,早就死了!被我害死的,对,被我这个父亲亲手害死的!”
他有些癫狂地笑起来,指缝里渗出水迹。
“宝宝……你是从地狱里爬回来,找爸爸算账了吗?”
季婉婉说:“是的……爸爸。你不要再害人了……你不要再做这种可怕的事情了!”
她枪口顶在季平天灵盖,手腕却在发抖。沈晋原想阻止,可又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透过这张稚气的脸,季平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她死前仍然握住自己的手,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爱妻的手是那么冷,冷到快要冻裂他的灵魂。
木讷的研究员,活泼明丽的姑娘,可爱的女儿,美满的家庭。
最后是一方黑色的墓碑。
透过女儿的眼,他可以看到自己如今是多么的丑恶扭曲。他也曾经幸福过。
但他亲手毁灭了一切,连带着无数无辜之人陪他一起下地狱。
“带我走……”他抬起手,隔空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
沈晋原看得心惊,刚想出声,季婉婉尖叫道:“爸爸,把陆叔叔的解药交出来!我知道你有!”
季平微微一笑:“宝宝,爸爸并没有。
“不可能!”季婉婉反应激烈,“你能把人变成怪物,一定也能把怪物变回人的!”
季平说话开始迟缓,之前沈晋原那一脚没有控制力道,踹断了他的肋骨,兴许已经c-h-a.进肺里。他无奈地开口:“我能把活人变死,却不能把死人变活。”
他看着季婉婉,眼神终于有了少许父亲的慈爱。季平慢慢从兜里摸出一枚钥匙,递给季婉婉:“拿着……这是爸爸的心血。要怎么用……我已经管不着了。”
“开枪吧……送我去见你妈妈。”季平低声说,“我罪有应得。”
季婉婉大哭,握枪的手无论如何都按不下扳机。
她哆嗦着,红着眼眶,终于下定决心,沈晋原却冷笑。
“真是个令人感动的好爸爸啊……你死你的,还要让女儿背上弑父重罪,让她一辈子不得安宁吗?”
他夺过季婉婉手里的枪,笑容嘲讽:“我沈晋原不是好人,但你这种人渣,也是平生罕见了。”
“别——”季婉婉尖叫,沈晋原单手蒙住她的眼睛,把小女孩护在怀里,冷冷地说:“别看了。以后要报仇,随时欢迎你来找沈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