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时她太小,将将才十二。他对她有欣赏,有心动,有慰藉救赎,还有,感恩。
他不好拐人家那么小的姑娘。
何况人家还是公主,他却是个瞎子。
她对他有好感,他并非察觉不到。可姑娘家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对别人好奇的时候,有些好感,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不懂,他却懂。
他不能怀揣着别人给他的恩,干那负义的事。
阿布可儿,值得更好的生活……
他离开了靺鞨。
至于以后……
一二十年后,他总会过去看一看,不过这丫头那么好,肯定能过的不错,用不着他担心……
关三垂眸,紧了紧竹杖。
“回到大安,我遇到了走商的范老爷,因他扶助,进了商行,慢慢的,发展到如今。渐渐的的,也查出了当年中的毒,是何品种,有没有解……”
“贾宜修的名字,我早有听闻,但真没恨过,因为这笔帐,我一直是算到家里的……识人不清,我这眼,着实该瞎!”
说到这里,他心中火气抑制不住,竹杖重重拄向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房间内静了片刻,崔俣缓声问:“郑家……不止一次害过你,所以你中毒时,相信是兄弟下的毒,那贾宜修,你为何会怀疑他?”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们的。”
关三神色极为郑重:“我本未怀疑贾宜修,可此次见面,贾宜修表现十分怪异,我顺着试探,他说出了七叶七花相思子的毒名,这毒很偏,也难找,若非下毒者本人,不应该知道我中过这个毒。可当时,他并没有理由害我……我想了很久,方才想到一个原因。”
“日前礼佛会,托崔兄的福,我曾近距离接触皇上一行,皇上身侧田贵妃,也说了话……”
杨暄脸色就变了:“竟与那女人有关么!”
“回殿下,十有九成。”
关三欠了欠身,继续说话:“当时田贵妃说话,我隐隐感觉似曾相识,可这不应该。田贵妃身处内宫,我从未见过,如何会对她声音熟悉?我这人眼瞎了听觉变的极好,连带眼瞎之前的,回忆起来也能感觉略熟,但并不真切,像隔了层膜,这位田贵妃的声音,应该是我瞎之前听过。”
“我想了又想,想到一桩事。”
“八年前那场大雨,未喝毒酒,未和同行友人玩捉迷藏游戏时,我曾同堂弟置气,心里不高兴,走出别院,往外走了走。走的是远是近,我记不大真切了,只记得那倾盆大雨中,有一座小小荒庙,那荒庙里,有人。”
关三微微皱眉,回忆着当时场景:“当时风很大,卷着雨,我被吹的眼睛睁不大开,看不到房间里情境,一共有几个人,点没点灯,只似有似无的,听到了一些声音。”
“旁的记不清,因其中一个是女声,自带尖细娇媚,我听的很清楚。她带着笑,说了句‘只是我儿子么?你的种,还不是像你’,随后,还有男女狎昵亲热的声音……”
听到这话,崔俣和杨暄同时一凛,这话……
“这个女人,是田贵妃?”
关三肃然点头:“若我没听错,那道声音,与礼佛会当日田贵妃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又道:“我当时不知道那女子是田贵妃,但我记得,皇上那时并不在洛阳,去了北郊大营巡视。”
所以与田贵妃亲热之人,不是太康帝,田贵妃有个j-ian夫!
她们还有个儿子!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双方眸底皆是震惊。
意外来的太快,有点措手不及,但这信息量……
杨暄猛然想起,他身上还兼着个宗正寺卿的职位,管理着皇家宗室的碟谱,他曾看到过昌王郡的八字,似乎有些不正常。再想到之前,他曾故意歪曲越郡王昌郡王的身份回呛,当时田贵妃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所以竟然是真的么!
崔俣双眼微眯,轻轻点头:恐怕是真的。
这田贵妃,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事若被两个儿子和太康帝知道,不知道大家都是什么表情?
杨暄只是想想,就很兴奋。
崔俣却很理智。
哪怕知道了真相,没有证据,也无法下手。把事抖出来,田贵妃可能反应不及,但下一瞬定会喊冤,还会反过来死死咬住太子,用尽全力一博。
没有确凿证据钉死这个事,只是打Cao惊蛇,没任何益处。
窗子‘啪’的一响,打到墙上,有白色雪花,随着风卷了进来。
崔俣缓缓呼吸:“下雪了啊……”
房间一个瞎子,一个心上人,都不好指使,杨暄便以太子之尊,站起来亲自去关窗子。
冷风一扑,人也跟着清醒几分。
这事很不错,于他是机会,却也不能冲动……
关完窗子坐回来,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关三:“你接着说。”
“贾宜修是田贵妃的人……”说到这里,关三清咳一声,表情略不自在。
崔俣非常懂。
贾宜修在天泽寺八卦阵里,同田贵妃见过面,双方之间还夹着个不知名的大人物,姿态暧昧,这件事,除了暗卫和龙卫,没人知道。
关三是巨商不错,手下门路也多,可他若不是龙卫,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这点一露出来,他就藏不起来了。
所以……果然吧。
崔俣一边捧茶喝,一边朝杨暄丢了眼色。
杨暄颌首。
现在想想,关三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尊崇中带着敬畏,对于河帮帮主沙三突然变成太子,也未有任何表示,姿态转变非常自然……这么自然,定是早就知道他身份了么。
对对时间,杨暄眼眉一抬,没想到龙卫下手这么早!
关三咳完,继续说话:“我便想起来,那日雨大,人家不管是谁,怎么私会,都同我无关,非礼勿视,我就转身走了。没走多远,跨过一个小水渠时,看到了贾宜修。贾宜修笑着问我一个人去哪玩了,看到了什么新鲜事,把兄弟们放在一边。”
“我说雨这么大,风这么吵,能看到什么?前头没什么好看的,回吧……当时贾宜修表情略有不对,可我心思也乱,就没注意。”
“之后我喝那毒酒,酒是堂弟送来的,当时所有人在一起。可我毒发之时,身边只有贾宜修……”
综合所有总结,关三下了定论:“所以贾宜修杀我是灭口。他以为我看到听到了田贵妃与一个男人私会,知道了详情,替主子出手。”
“那个时候,贾宜修已经是他们的人了。”
可叹他心盲,不知道,也没看出来。
将知道的东西悉数说完,关三长长吐了口气,似吐出所有胸中郁气。
崔俣没问他恨不恨贾宜修,因为太明白,一眼就能看出来。
贾宜修实在不是什么好鸟,下毒杀了人,还捧着‘遗物’,踩着关三的尸体哄郑家,结下良好关系,有了这资本,一步步在官场上爬。
更关键的是,相隔八年,关三才知道贾宜修是凶手!之前回大安看到贾宜修,只是不愿意搭理,眼不见为净,纵着这凶手逍遥!
再联想到自己……
崔俣眼梢微垂,思绪慢慢飘散。
贾宜修是个心思很深,也够狠的人。观他对关三下手的快准狠就知道,他足够警觉,也很果断。他巴上了东突人这个靠山,又不希望别人同他竞争,一旦有优秀的人出现,他连替主招揽都不做,直接毒杀,这人,独的很。
所以自己呢,他在贾宜修那里,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崔俣大胆猜想,去掉一切不可能的,渐渐有了个方向。
贾宜修不想聪明优秀的人同他竞争,可傻乎乎,能控制的呢?
他崔俣,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比如……知道田贵妃的事?
贾宜修够狠,也很多疑,这样的人,做事喜欢留杀手锏,喜欢留后路,不会破釜沉舟,赌上一切。如果他知道,贾宜修又知道他知道……
他软弱无力,脆弱的不行,小小一个庶子,连崔家人都不怎么记得,别人更不会留意。这样的白纸,最好调教,用点手段,慢慢就能教的只亲近贾宜修一人,听贾宜修的话,必要的时候,也能变成最好的工具。
若和东突人田贵妃的关系一直稳定,那他崔俣就可有可无,如果有变数,到了生死关头,那他崔俣,就是贾宜修的底牌——另一个知道东突人和田贵妃关系的人。
贾宜修可以以此威胁……
上辈子,贾宜修不就这么干过?
崔俣吸了口凉气。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一直在倒霉!
那段忘记的记里,到底藏着什么,他给贾宜修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他略有些烦躁。他虽然聪明,脑子转的也算快,可非常不喜欢这种猜不到又非得去猜的事东西。
这边,杨暄正在问关三:“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要改回郑姓,认祖归宗么?”
关三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