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毕竟是仙女的儿子。”
“仙女都思凡了，你还赖在天上做什么？荣耀的神要当一辈子吗？”
“……”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但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你，让你别……”叶妈妈顿了顿：“至少看起来，别那么孤独。”
叶修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
叶妈妈指着叶修的胸口，轻声问：“你离开荣耀这么久，那份让你燃烧过的东西，现在还在吗？”
26
叶修关了大灯，将床头灯调到一个舒适的亮度，躺在焕然一新的大床闭目养神。
还在吗？
他这样问自己。
但下一秒他就按下了心声。
问题本身，已是答案。
回忆安全地储存在流逝的岁月里，成为美丽而冰冷的标本。生活却永远需要新的故事。
他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故事发生了。
这时外面响起叶小驰的一连串欢快的大笑声，孩子的声音又尖又细，直钻耳膜。叶修的眼睑轻微一颤，仿佛从深重的睡意里惊醒。他立刻意识到这屋子太安静了，所以才让那声仅仅一门之隔的叫声听起来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遥遥荡来。
那是人间。
就在这一刻，他心中蓦地涌起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他想要和人说说话。
叶修半坐起来，摸过床头的手机。朋友圈里的摄影大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上海的外滩，广州的小蛮腰，重庆的解放碑，成都的春熙路，杭州的西湖……人海如潮，光彩绚烂。
这是烟火。
他走马观花地扫过，寻找着一个不想看见的名字。
没有孙翔。
叶修的眼中不自知地攒出少许动容。那么，他和自己一样，也缺席了这一夜的人间烟火。
叶修回到聊天列表，进入和孙翔的对话框，双手作出打字的姿势，然而胸膛涌动的情绪却久久凝不成指尖的一落。
那些情绪太模糊了，虚无缥缈的一团，抓不出任何实际的只言片语。
想来只是……
太闲了。
叶修自嘲地勾起唇角，正打算退回时，屏幕却疯狂地闪了起来。
七八张图几乎没有间隙地砸了过来。
孙翔：哈哈哈！这是什么？叶修你要笑死我哈哈！
……
这是一条有声音的回复。尤其是那三个哈哈哈，热烈地回荡在房间里，让满室孤冷一扫而空。声如其人，恰似孙翔，带着一身风火，莽撞地闯入他的世界，把风平浪静搅出一池风生水起的生动。
叶修心头微妙地一热。时至此刻，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坦然地说，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生活。
孙翔：人呢？不在啊？
叶修轻轻一笑，想到对面的人和他同时盯着这方寸屏幕，和他一样等待着——或许还不高兴地嘟着嘴巴？这感觉莫名得不赖。
他一一点开大图，定睛分辨了几秒钟。照片都是辅导书的内页，在错了的题目旁边留有一行行红色小字，当然是他的字迹，诸如：猪么？是不是猪？错X3，你还真是猪啊！
孙翔发了一排刷屏的猪表情过来。
孙翔：瞅你笨的！
孙翔：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来，笨死了！
然后又是一排猪。
搞得叶修俩眼睛里全是猪，都快不认识猪长什么样了。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写过这些东西，但这个证据显然十分有说服力。
叶修回复：大过节的，你就做题啊？
孙翔秒回：不然呢！
叶修硬是从这三个字里读出了“你又不回来陪我”的意思，顺便脑补出孙翔嘟着嘴巴娇气兮兮的模样。
他其实是挺粘人的。这个晚上怕是无聊坏了。
叶修翻身下床，根本不用看屏幕，单手摁着键盘，边走边回：去开电脑。
孙翔：啊？
叶修：JJC，怕不怕？
孙翔：！！！
孙翔：怕的是你吧！
在电脑前坐下，叶修刚要用小号登陆，孙翔又发来一条消息。
孙翔：我记得君莫笑的号是你自己收藏了，对吧？
孙翔：用这个和我打。
他们打了三局，叶修赢了第一局。毕竟叶修离开之后，职业圈就没有散人这个职业了，职业选手当然不会为此浪费时间，故而一开始孙翔难免生疏。但很快孙翔就找回了手感，找到窍门，反败为胜。
叶修靠在椅子上给自己做手cao，心中笑骂这小子真是一点不尊老爱幼，后面的快攻疾如狂风骤雨，不是欺负老人家是什么？如此想着，眼底却覆了一层极淡的骄傲和欣慰。
一叶之秋啊……
叶修早就释怀了此事，这时却突然生出另一份命中注定似的感悟来。或许不是他把一叶之秋给了孙翔，也不是孙翔从他手中抢走了一叶之秋，而是一叶之秋自己，选择了孙翔。
不是“最好的人选”，而是“只能是他”。
孙翔：打得好爽！
叶修甩甩手，回复：第十赛季还没打够啊。
孙翔：没有。
孙翔：我是说，没人打够了吧？你拿着一个散人号回联盟晃一圈就退役了，大家还没虐够你呢！
叶修一笑：刚不是被你虐了么。高兴了？
孙翔：你都这样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叶修：……
他哪样了？叶修哭笑不得。真是一不留神就要被这小子拖到他的聊天水平，然后被他吊打。
孙翔：能更早点和你JJC就好了，第八赛季君莫笑的号第一次在网游里暴露，一群职业选手都等着和你切磋，你就只和黄少天打了，哼。
叶修：……啊？
叶修一脸茫然，用了十几秒的时间重拾记忆。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叶修：不是吧，这你都记得？
叶修有点儿看不懂了。从背书这件事上看，孙翔的记忆力明明不怎么样，怎么总能记住这么多犄角旮旯的细枝末节？第几次了这是？
孙翔过了会才回：可能太想打败你了当时。
叶修：那恭喜你如愿以偿。
孙翔：你以后是不是都再也赢不了我了？
叶修：那不一定，副本被你吃了？
孙翔：我就说JJC的话。
叶修：是啊。高兴吧？
孙翔姗姗来迟地回了一个“嗯”。
叶修一时竟看不出孙翔这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叶修：说到这个，我也想起个事。当年我把一叶之秋交给你，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不？
孙翔：我会让斗神的名号再次响彻整个荣耀的。
叶修还在对话框里斟酌字句，猛然看到孙翔发过来这么完整的一句，连标点符号都不缺，惊讶极了。
他虽然有些印象，但绝没有孙翔记得这么具体，所以才反复删改，迟迟发不出去。
现在这个情况，就好像是，孙翔又把这句话重新说了一次。
记忆随之冲破闸门，倾泄涌来。寒冷的雪夜，空荡荡的俱乐部，暗潮汹涌的会议室，孙翔双手交叉垫在后脑勺，两条长腿架在会议桌上，在周围一声声阿谀奉承的“翔哥”里转过身来，仰着下巴伸手要他交出一叶之秋。
不可一世的神气，盛气凌人的口气，以及那份明明被当了枪使还帮着数钱的傻气，总之，非常……欠揍。
叶修心服口服：你还记得什么？要不咱今晚一并把旧帐算清吧，孙翔大大。
孙翔：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孙翔：好了，你之前想说什么？
叶修摇摇头笑，不拆穿孙翔连小学生都不如的转移话题水平：也没什么，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
虽然那么不可一世，那么不懂事，还不够聪明，也曾在深渊中迷失方向，踽踽独行，但是——
叶修：你做得不赖。
小斗神。
……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的样子，屏幕上一直没有新消息弹出。叶修纳闷儿地瞟了眼Wi-Fi信号，网没断啊，孙翔怎么没动静呢，高兴傻了？
这么想着，消息就弹了过来。
孙翔：废话！还用你说。
孙翔：你别打字了。
孙翔：赶紧做手cao吧，刚才是不是够呛？
叶修：……
真是丁点儿都夸不得。
第十二章
27
意识昏沉，半睡半醒，叶修倏地睁开眼睛。
天花板灰蒙蒙地压进视线里，床头灯铺开一角微弱的光亮。
叶修揉着太阳x_u_e从床上撑坐起，甩了甩头，一点点清醒过来，记忆随之归位。JJC之后，他和孙翔就一直聊天。再之后他洗漱上床，半靠着床，和孙翔聊着聊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叶修抓起落在枕头边的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为一点三十九分。所以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而对话框里显示的最后几条消息全部来自孙翔——
孙翔：你人呢？
孙翔：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孙翔：十二点啦！新年快乐！
叶修盯着这些宛如响在耳畔的文字，心脏骤然剧烈跳动了一拍。
原本柔和温馨的房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聊透顶，天花板上割裂的y-in影碎片压抑得让人窒息。
叶修无法克制地想，如果昨晚他在家，他和孙翔或许会边看跨年晚会边吐槽，会玩玩游戏，再不济背背书做做题，那些都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因为孙翔似乎天生有一种能把每一件事变得有趣的超能力。
而实际上呢，昨晚他在这个家百无聊赖，无所事事，想必孙翔也是。
叶修曲起一只腿，手肘搁在膝盖上，单手撑住额头。
几分钟后，叶修猛地抬头，狠狠搓了把脸，翻身坐起，抓过衣服手机，风驰电掣而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车开出去，叶修才发现路上的人还有很多，而且因为跨年，好多路都限行。最后叶修绕了好大一个圈圈，回到家已接近凌晨四点。
甩上车门，叶修几乎是一路轻快地小跑着回去的。更深露重的寒夜，他竟然跑出了一身轻汗，到家门口时微微喘着气，刷地拉下羽绒服的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