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30
一小时后，叶修迈进大宅的院子，准备接受狂风暴雨。
叶秋听到动静先跑了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叶修的领子，巨大的冲力带得两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好不容易站稳，叶修哭笑不得地拍拍叶秋的手背示意他松开：“一大把年纪了，稳重点儿，叶总。”
叶秋懒得废话，压低嗓音直入正题：“到底是谁？”
叶修懒懒地笑，漫不经心的口气：“什么谁啊？”
叶秋冷笑了声：“有本事在爸妈面前装疯卖傻试试，尤其是爸，你敢在他面前这么笑，小心他取鞭子抽你。”
叶修叹气：“咱们家就是这点不好，亲儿子不信，去信一个外人。”
“你少来！”叶秋翻了个白眼，松开叶修的领子，步子却更往前压了一步，凑近他耳边道：“我一开始也不信，上次那小子不是还想揍人来着么，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缺根筋儿的事儿。还是妈敏锐，提出这几次回家都不见你抽烟，我才想起来。呵呵，这又是戒烟又是下班赶着回家，又是名牌钢笔又是背古诗词，还有上次开会，你玩手机玩得挺开心嘛，怎么抵赖？说吧，到底是谁？”
叶修扬扬眉：“哟，可以啊，你还姓什么叶啊，姓福尔摩斯去呗。”
叶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呵呵，比不上混蛋哥哥你，瞒得可真好。”
叶修笑了笑，不做声了。
虽然经过小半夜和一早上的思考，叶秋已经信了一大半，但面对混蛋哥哥这副熟悉的表情，叶秋仍然有一瞬间难以置信的怔然。
就在不久以前，他还把孤家寡人这个词安在混蛋哥哥的身上，想不到这混蛋既不孤，也不寡，金屋藏娇不说，连孩子都快有了！
叶秋喃喃道：“十几年前就是这样，爸妈天天管你，你总是嬉皮笑脸地应付，反正你最会看人，爸要是气急了，你就哄一哄，要是不动真格，你就激一激。那时候家里三天两头就要j-i飞狗跳一次，但都过得去。大家都以为你大概就这样了，虽然没个正经，但也不会出格，结果没过多久，你二话不说干脆离家出走了。”
叶修微微一笑：“谁让说多少次你们都不信，我可是很认真的。”
叶秋语塞了半秒：“反正你是不整一出大的心头就不舒坦是吧？”
叶修微笑着不置可否，心道，离家出走是早就计划好的，但这次他可是真冤枉。
内屋的大门突然从里被推开，叶妈妈走出来，站在台阶上，扫了俩儿子一眼，最终目光落在叶修的身上，淡淡道：“现在通风报信，是不是晚了点。”
叶修抬头朝母亲挥手打了个招呼，绕开叶秋往前走：“正要进来，这不被叶秋耽搁了么。”
叶秋：“……”
有这么个亲哥哥还不如再养条小点！
两兄弟一同进了屋，叶秋自觉地走向最里边，叶修站定在客厅中央。叶妈妈站在左手边，叶爸爸则端坐于沙发正中。
很好，非常标准的三堂会审。
一家齐聚，血缘的力量一览无遗。
在相貌上，叶家两兄弟更肖似母亲，少年时稍显清秀，随着年纪愈长，逐渐褪去女x_ing的纤秀柔和，显出英俊轮廓。成长和阅历又收拢为一抹内敛的成熟，压进眉梢眼角，成就一副迷人皮囊。
但两兄弟的气质从小就截然不同，叶修无论何时都出表现出一份玩世不恭的慵懒痞意，叶秋则是无懈可击的优雅精整。叶爸爸那份坚毅冷硬的气质，更多是化作了某种内心的坚持甚至是固执，融进了儿子的血脉中。
“说。”叶爸爸面容y-in沉，剪短的一个字里翻滚着蓄势待发的雷暴。
叶修已经从叶秋那儿听来了许屹的说辞，来之前也都想好了，没再耍什么花招，干脆地把能坦白的都摊开来：“百分之八十是真的，是有这么个人，一个Omega，怀着我的孩子，刚五个月，是在认识许薇之前就有的，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我就马上和她结束了。”
“那怎么不领回来给我们见见，我们也不是不开明的父母。你都这么大人了，有些——”叶妈妈矜持地措辞：“成年人的活动，我们可以理解。”
叶修沉默了会，摊摊手，言简意赅：“这个嘛，事情比较复杂，大家还没决定。”
话音落下，三人齐齐变色。叶秋立即往后退了一步，远离叶爸爸的视线范围，疯狂地朝叶修眨眼摆手。
叶修目不斜视，平静道：“孩子是留下来了，人倒不一定。那就不用见了吧，怪尴尬的不是。”
……
叶秋惨不忍睹地捂住眼。
果然，下一秒，叶爸爸一脚踹在桌角，方形的实木茶几生生被踹得挪动，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混账东西！”叶爸爸暴喝一声。
这阵仗实在吓人，连叶妈妈都忍不住转头埋怨地瞪了一眼，叶修却仍站在原地，左手臂弯里搭着外套，神色如常，一动都没动。
叶爸爸几步走到叶修面前，面覆寒霜，目光冷肃。
叶秋到底忍不住劝了句：“爸，你……咱们有话好好说，别打了。”
“我今天不打人。”
叶爸爸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叶修的脸，一字一句道：“你15岁就很有自己的主意，能为自己负责，今年你马上35岁，总不能越活越活去了。我不打你，以后也不会了。”
叶修做好了挨骂挨打的准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番话，一时愣住。
叶爸爸缓缓道：“那时候我懂不了你，今年我65岁，还是懂不了，咱们做了三十五年的父子，前十年只是吵，中间十年见不着，最近这几年，就算偶尔能说说话，但是大半辈子都没交过心，也交不起来了。你去找个能懂你的吧，我没多少年了，只想清静。以后你这些破事，你自己外头解决，别让人找到家里来。”
叶爸爸说完就上楼了。当他抬脚迈上第一级台阶时，他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栏杆，上半身微微佝偻，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老人的姿态。
叶修缓慢地回过头来。
叶妈妈问他：“轻松过关，感觉怎么样？”
叶修苦笑：“还不如打我一顿。”
强硬了一辈子的老头子突然间真情流露，真让人挺不适应的。
“你爸也老了，年纪越大反而越心软。”毫无预兆地，叶妈妈忽然就提起陈年旧事来：“就说你离家出走那会儿，你以为，我们真的找不到你吗？”
“当然不是。”叶修一直很清楚这一点：“我那时候还经常跟沐橙他们说，要谢我爸妈不抓之恩。”
“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修大概清楚，却并不接话。
叶妈妈幽幽道：“如果你只是为了逃避责任，我和你爸二话不说把你抓回来，打断你的腿。”
“……” 叶修就感觉腰部以下嗖地一凉：“喂喂。”
叶妈妈优美地一抬手，止住叶修。她的声音悦耳动人，如清波徐来。
“你初三那年，翘掉期末考试去网吧和人下什么副本。班主任给我们打了电话。晚上你回来，一进门就被你爸踹跪下了。你没站起来，就那么跪着，那是你第一次跟我们说你决定认真打游戏。”
“认真打游戏，你知道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当时我们听着有多好笑吗？”
叶修回忆道：“之后我爸好像又踹我一脚吧？我还跟他说其他地方随便他踹，就是别踹到我的手。把他气的。”
“可不是。你爸气坏了，边打边训，说如果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世界就乱了套了。结果你说你爸是杞人忧天，不是每个人都要像你一样的，然后一指你弟弟，说大多数人能活成叶秋就不错了。”
“我还有这么中二的时候呢。”叶修笑了笑，但他的表情表明他显然是记得的。
“不，你说得很好。就是这一句，让我明白你是认真的。原来你不是心血来潮，这是你的理想。”叶妈妈的表情像是自嘲，又像是骄傲：“如果是这个东西，那任何人，包括我们，都无足重轻了。”
叶修哄道：“哪有的事儿。”
叶妈妈疼爱地看着大儿子：“做父母的，最大的希望是孩子健康快乐。我们能让你衣食无忧，可是你不快乐。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是游戏，但这是你的理想。如果我们理解不了你，至少要给你尊重和自由。”
叶修顿住，喉头轻轻一滚，发自内心道：“谢谢。”
叶秋看看哥哥，又看看母亲，感觉自己全身中满了箭，变成了一个既没有理想也过得不快乐的有钱人……
嘿，就不能允许别人的理想就是赚钱吗！有钱让他快乐！
叶秋翻了个白眼儿，觉着这气氛不太适合有他存在，正打算溜，但母亲的下一句话让他停下了刚刚迈出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