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迷茫,也许是太过抗拒的缘故,他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只是看见他们已经饮了酒,他也只好跟着喝了一点。
雪天里,酒好凉。
他感到自己的胃被一把冰雪匕首刺戳了一下,难受得表情都有些扭曲。
那个人呢……?那个人在哪。他向四周找寻,目光扫过一个个身影,都没有找到他最想见的人。
有雪片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只感到眼上一冷,一滴雪水就从眼眶里融化流出来了,像刀刃一样划过他的脸。他摘下胸前的花,才骤然反应过来——
他在结婚。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他要娶的是谁。
如果按之前李白所说,他娶的人名字,应该叫殷嫱。
韩信愣住了,拿着酒杯的手指冻得僵硬。他感到一阵脱力,转身搁下酒杯,趁宾客们都没注意,逃也似地折回了后院,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都不知道他怎么才十几个小时没来这梦境里,他就“被”结婚了。
韩信心底一阵苦涩,纵然他觉得这场莫名其妙的婚礼可笑荒谬至极,他竟然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他倚靠在冬天叶片落尽的老柳树上,看见这个世界的天空上正悬着一弯细瘦的钩月,旁边的云彩裂成一片一片。身边池塘里浅浅的水直冻到底,在漆黑的星空下宛如黝黑的水晶,散着彻骨的寒意。
韩信不由叹息一声,这样的梦境,还不如不来的好。
忽然之间,一个白色身影翩然而至。那个人总是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意外,仿佛上天刻意恩赐的惊喜。冬李的朔风将他的衣摆掀得如同战场上的幡旗,整个人不知从何而出,仿若天神降世般优雅,又如同飞鸿般惊艳。他手中剑鞘折出的寒光像银月亮一样,盈盈地照亮了韩信的双眼。
那人立于冰上,朝他一笑:“韩将军,我又来了。”说着,举起手里的酒葫芦晃了一晃,“找你讨酒喝,你不会嫌我烦吧?”
韩信近乎是狂喜了:
不烦,一点都不烦。
他蓦然笑了,一双眼里尽是温柔,说:“太白,好久不见。”
李白一歪脑袋:“好久?我们明明昨天才见过。”
刚说完这话,李白脸色就变了。他后知后觉,才发现天气变了,自己脚下踩着的,赫然是冻结到底的湖冰。“那个……韩兄啊,”李白握紧了手里的剑,心中忐忑不安,“现在是几月?”
韩信搜索了一下原身体的记忆,回答说:“正月。”
李白听闻,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霎时悲哀浓到化不开。好久,他才说:“……是吗。”
原来已经相隔三四个月了。明明上次见面还是秋风飒爽。
已经……无法准确地控制时间的穿梭了,是吗?李白紧咬住牙,想极力克制住自己痛苦的情绪。
然而,韩信清楚地看见,李白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想,可能是太冷了。于是韩信也走到池塘的冰面上,解下自己的外氅披到李白的肩膀上,裹了一裹,轻声责备:“你怎么还穿着这么薄的衣物。”
李白别过头,眼神有些凄楚。他慢慢推开韩信的手,说:“你……别问。”
韩信也就不问了。
大雪纷纷落下,落得好像天上有巨大的梨树在摇曳纷纷。李白墨色的眉睫很快如披寒霜。韩信看见他的眼睛,一时痴了。两人呼吸间的气体在寒冷的空气中化成白色的缥缈,默然在半空交织在一起,又默然消失于无形。
半晌,李白抬眼,打量了一番韩信,又听见不远处的喧嚣,旋即敛下眼睛,问了一声:“你结婚了?”
韩信:“你、你不用在意,我……”
他能说些什么呢?
还有,他凭什么认为李白会在意呢?他凭什么认为李白也喜欢他呢?如果这样,和自欺欺人又有什么区别。
韩信苦笑一下,只能不说了。韩信拉过他的手,发现李白的手冰冰凉凉,不由心疼地又捂了一只手上去,想着替他暖暖:“你之前不是找我讨酒喝吗?以前我不准你喝,今天破例,我们到暖屋里喝些热酒,暖暖身子,好不好。”
也许是听说有酒,李白沉默地点点头。
然而跟着韩信走上岸后,他却不再继续走了。他笑了笑说:“韩将军,你今天大婚,老和我一介闲散江湖人耗着像什么样子,酒宴快结束了,你得去陪你新娘子了。李某这就告辞。”说着一抱拳,就要解下大氅还给韩信。
“不许走!”
不知哪来的愤怒和不甘,韩信大吼一声,爆发出一股力量紧紧扣住李白的手腕将他拽向自己的方向。李白一个不防跌撞在他身上,刚想站起来腰又被一条铁臂锁紧,一时动弹不得,整个人贴在韩信怀里,耳朵都能听到他颈边动脉鼓噪的声音。
韩信也是呼吸一滞。
这不是他第一次拥抱李白,只是、只是……他从没想过可以离李白这么近。近到一偏头都能嗅到李白发丝上的微微清幽之气,仿佛沐着冬日白雪的一树红梅里生出的妖,让他魔怔,让他不能自已。
李白明显身子一僵,突然爽朗笑了:“韩将军,这是临别拥抱?好吧。”说着也伸开手臂抱了抱韩信,就想抽身走人,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韩信。
“太白,说好去喝酒。”韩信的声音很平静。
“改天吧……”
韩信没有答话,不由分说地就把李白整个人扛起来,随意找了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屋子走了进去。全程李白都在挣扎反抗,韩信倒无所谓,李白一旦双脚离地,整个身子就变得轻飘飘的,反抗起来没有任何力量,真的和幽灵一样。韩信虽然吃了一惊,但也不免为此暗暗高兴。
他打开房门往里一看,还好,屋子里面生了炭火,很暖和。桌面上杯盏韩全,还有各色小食,正好。明艳艳的红蜡烛摆满了屋子,营造出来的光线也恰如其分。
韩信对这一切满意极了,他把李白放下来坐好。在李白的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他明显感到李白又恢复了属于地球居民的重力,但他只是笑了笑,回身自己弄了一壶酒搁在炭火上暖着,也到对面坐下,说:“太白,尝尝,杏花酿。”
李白脸红红的,没说话。
韩信心里偷笑,这人真的很可爱,比自己想的还要可爱。他越想心里越痒得发慌,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说:“太白你脸怎么红了?”
李白极力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炭火太热。”
“那你把大氅脱下来就不热了。”
“脱了冷。”说着,李白还裹紧了一些,他眉睫上方才凝上的霜雪此时都悄然化开,细小地挂在他长睫的末梢,像是清晨的露水。大红色的外氅衬得他矜贵又俊俏,比平日里常穿白色素衣又显出不一样的情态风流。
韩信笑了,又逗他:“你眼光真好,我这大氅是喜服。”
李白仿佛触电一般地赶紧伸手要脱,脸颊如同火烧。韩信伸手按住李白正要解系带的手,制止他:“怎么,我的衣服配不得你吗?”
李白差点要拔剑出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请尽情脑补穿喜服的小白白~
☆、梦起其十一
CH11洞房
韩信蓦地抓紧了李白的指尖,整个身体从对面挪到李白身边来,紧挨着他坐着。韩信两只手把他的十个指尖拢着,说:“别脱了,你手冷。”
李白怔了一下,点点头,耳朵尖子红了。
韩信摸到李白手心里的老茧,不仅有持剑的茧,还有提笔的茧。他微微摩挲了一下,感到李白的手突然一个颤抖,就抽了出去。
“酒烫好了。”李白说着,别过头去把酒壶拎起来,熟练地烫了烫两个陶土酒杯,随即把酒倒好,推了一杯到韩信面前,“喝完这杯就走。”
韩信挑眉,说:“不装一些在你葫芦里带回去?这可是好酒。”
李白:“这酒太烫,酒葫芦盛不起。”
似乎话里有话。
韩信有点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细想之下,这纷繁复杂的情感大概可以归结为四个字,求而不得。
“韩将军,李某先干为敬。”李白一口饮尽,如同吞下了一团火焰,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食道,仿佛有一把无形之剑劈开了他的胸膛。
韩信也只得喝了。
真是好酒。只可惜留不住人。
二人一时无话,只是相对沉默饮酒。突然,一只素手拨开红帘,其间探出一个簪珠戴彩的女子,她唇上点着鲜红明媚的朱砂,头上顶着半掀开的红盖头,张望片刻,忽而惊道:“夫君,你怎么……”在和空气喝酒?
李白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是喜房的隔间,他惊了半秒,迅速对韩信说:“放心,她看不见我。”说完起身便走。
韩信不动声色地迅速扣住他的手腕,惶恐地发现李白的身体又开始变得半透明了起来。他联想到那时溪水边刘邦突然出现的场景,顿时明白了如果有第三人出现,干扰他们的未来走向,李白就会消失。
韩信当机立断,拖着轻飘飘的李白闪电般地离开了房间,留下殷嫱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手里虚空地仿佛握着什么东西,一言不发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等韩信重新到了无人的池塘边,李白像风筝一样从空中缓缓飘落。他的飘落似乎不是由于受到地球引力影响,反而像是出于真空中无阻力运动体的惯x_ing,只是因为韩信往下拽了他一把,他才匀速地下落。当李白终于落到地面的时候,他不再是半透明的了。韩信长舒一口气,一把揽过李白的肩膀紧紧抱住。
刚才,他差一点就要失去李白了。
“太白,别走。”
李白说:“韩将军男子汉,如何这般患得患失?”
韩信只是沉默地抱着他,胳膊越收越紧。
“韩将军,不要任x_ing……”李白叹口气,说,“我们永远都会再见面的,不用担忧一时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