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起其二十五
CH25白螺
李白脸上滚烫,心脏莫名开始扑扑狂跳,他觉得自己应该吹点海风冷静一下。
那边韩信半晌没有等到李白的回信,起身处理掉了快递盒,开始规划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剩下的时间用来写游记。
韩信写了许多篇游记,越写越顺手,文笔功力也有所长进,他对自己的这种变化很高兴,尤其是得到银狐称赞的时候。
不过,他的视力真的下降了。
是经常对着电子屏幕打字的缘故吗?
不,不是的。下降的并非看东西的清晰度,而是色彩的饱和度。自从他感觉世界变灰开始,他的视野色彩饱和度便一天天地下降,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生理因素所致,他现在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灰调。
比如那只小白狐,也许在旁的人看起来是瓷白色,他看起来就是灰白的,色调暗沉。出于保险起见,并且旁边标签上有写“白狐”二字,他才把它模糊地称作是“白色”。他不想把这个状况告诉扁鹊,扁鹊无非会劝他先到医院的眼科检查,如果生理上没有问题,扁鹊就该搬出一大堆心理学理论说他得了这病那病。
他当然知道自己有病。而且他知道自己这病八成好不了了,大罗神仙请来都救不了。他只希望自己耳根子能情景一会儿,如果再多个扁鹊对他成天嚷嚷“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
韩信想像了一下这个画面,随即表示:
冷漠。
第二天,韩信去了金滩和银滩,相当于横穿了一次北海市。他已经不能从砂砾的颜色上分辨出它们了,而常人一眼就能看出黄白之别。他只有脚踩在上面时才知道,粗糙硌人的是金滩,绵软温细的是银滩。
它们的共同点就是,烫。
也许白天来海滩就是个巨大的错误,尤其是在既没有沙滩伞也没有沙滩椅还没有沙滩裤的情况下,简直是灾难,巨大的人间灾难。
海水也是灰色的,像一大块能产生波动的铅,孩童在水边快乐地嬉笑玩闹,他们皮肤黝黑而富有光泽,一个个健康活泼,偶尔呛到一点海水,咸得整张小脸都苦了也不介意,转眼就笑起来继续和同伴们一起玩耍。
韩信在浅水区赤脚划水走了几步,头顶高温的太阳金黄炙热,他感到被晒得有点虚脱,似乎下一秒就要在这片铅海里被晒化成一摊人泥。
他真应该等傍晚再来的。韩信想着,举起手机拍照,他手心里出的汗让机身变得滑溜溜的,他小心地调整拿手机的姿势,防止手机掉进海水里。
……
画面上真是什么都看不清啊。韩信抹了一把汗,不管他怎么改变拍摄角度,手机屏幕上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团影子,似乎画面永远处于背光状态。
周围环境太过明亮,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都拍了些什么。他收起手机,心想自己是不是该买架专业的相机了,真亏那个银狐能忍受自己毫无美感的风景照那么久。不求能拍成国家地理杂志的水平,起码能让人看清楚画面上都有些什么吧。
韩信踩上凉鞋,准备离开,忽然看见有一老人在兜售贝壳珍珠。他转念一想,既然自己海边照片拍得不好,不如买点朱贝送给银狐,便走过去向老人问价。
他蹲下来,仔细看过那些珍珠,虽说都是真的,但是明显没有经过精加工,远不如珠宝店里的那些圆润明亮,大小均匀,这样粗糙的珍珠若要送人未免也太拿不出手了。他心下一惭,改挑了一只硕大的白螺壳,看上去倒也别致可爱。
老人笑呵呵地,脸上的褶皱缩成一条条浓黑的线,说话间带着浓重的本地音:“老板选得好,白螺,平安吉祥!”当地小商贩喜欢把客人叫老板,韩信倒也听得懂。
他拿着螺壳,只是笑了笑,付钱走了。
一天前,某条海船上,李白已经带着制作组结束了在涠洲岛的拍摄工作,正在返回北海的码头的途中。
那时恰好韩信给他发消息说:“小白狐我也很喜欢,它很可爱。”
李白呆愣地眨了眨眼:……
脸有点热是怎么回事。忽然想扔掉手机是怎么回事。
然而更不妙的是,由于刚才作死地一边看着手机打字船体又一边摇晃不止,身体里忽得涌起一股恶心的反胃感。
这是他……晕船了?
李白死死抓住扶手,他很想否认自己晕船了的事实,可是浑身的难受劲告诉他——他的的确确是晕船了。他赶紧放下手机不再看屏幕,一转头,他看见几个模特也微微皱着眉头,似乎也不舒服。
突然一个浪花拍来,船体猛然颠簸,李白本来已经头昏脑涨,没忍住干呕了一下。他这几天吃得实在太少,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只感觉有微苦的胆汁味泛了上来。旁边工作人员立刻惊慌地问他怎么了,他一低头,不想被别人看见脆弱的样子,不耐烦地挥手叫他们走开:“我没事,你们歇着去。”
苏夏见他面色苍白,有些担忧。她包里本来备着晕车晕船药,但如果这时候给李白,肯定是一通骂。这药从来就是给其他工作人员准备的,李白自诩“铁人”,他向来讨厌从一脸同情的非医务工作人员手里接受任何药物。在他看来这不仅是一种对他人愚蠢施舍的成全,更是一种把生命健康交给非专业人士的莽撞。
苏夏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犹豫片刻,开口道:“总监,您妹妹说是明天要来。”
李白抬起头,脸上还余着冷汗,有点惊讶,说:“小月圆?她来干什么,她不是在上学吗,怎么又到处跑?”
本来李月圆只把自己要来看哥哥的消息告诉给了苏夏一个人,让她千万不要说出去,好给哥哥一个惊喜。苏夏和李月圆素来要好,听说她要来,苏夏还高兴了好久,这也是她最近显得有些兴奋的原因。可是这时李白身体不适,苏夏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靠卖队友来转移李白的注意力。
苏夏报告说:“她周六来,周日回去,就一个双休日。”
李白听说妹妹要来看自己,内心还是有些高兴的,一时身体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他无奈地叹一口气,说:“随她吧,这孩子真是越来越野了。两天休息也不放过,跑这么远。”
苏夏庆幸李白没有追究李月圆的擅自行动,要知道他平日里最担心的就是李月圆的人身安全,只要小月圆单独外出,他就得念叨半天。于是苏夏赶紧说:“她明天坐飞机来,我去接她吧。她说要给您一个惊喜,您最好装作不知情。”
李白想着苏夏去接人,自然是稳妥细致,便放心地松了口气,说:“行吧行吧,辛苦你了。”
苏夏盈盈笑道:“我们拍摄的工作算是杀青了,您正好明天空闲,可以陪她。”
“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不知道她跑过来干什么,折腾来折腾去打飞的。”李白说,“你接她的时候告诉她,她期末要是敢挂一科,我跟她算账。”
苏夏仍然笑着,说:“这话我是传不成了。您忘了?您得装作不知情。”
李白看着苏夏的笑容,突然有种苏夏其实高深不可测的感觉……?
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内一闪而过,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回身到包里拿出一份北海市的纸质地图,简单想了想能带妹妹到哪里去玩,边想边用铅笔勾圈了几个地点。
苏夏又汇报说:“总监,我们的样片给赞助商发过去了,反响很好。”
“嗯。”李白头也不抬,只是手指轻轻一推,修长的铅笔立刻在他手上平稳又漂亮地转了个旋儿,分外好看。
他根本不需要那些人的认可,哪怕那些人看完样片之后当场跪下,李白也觉得理所应当。他永远对自己的艺术作品有种近乎狂妄的自信,他的每一次出品都是一次天才傲慢的炫耀。
如果苏夏汇报的是“赞助商认为某某场景不行要求重做”,她相信李白会当即拍桌而起,挽起袖子打电话,以气贯长虹之势把赞助商们骂得唯唯诺诺,直到他们最后只能齐齐跪下唱《征服》(划掉)点头说:“是,李总监您说得对,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停——打住这个神一般的脑补——!苏夏默默推眼镜,压制住了自己内心即将愈演愈烈的小剧场。
当然,上述脑补场景至今还没出现过。不过,跪着看完样片的情况倒是经常发生,比如这次,据说赞助方代表把执行官错认成了艺术总监,当即紧紧抱住五十多岁的首席执行官热泪盈眶:“李总监,太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