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细细看过各处血渍,沿了血迹往各房查看。每房几乎皆有鲜血飞溅,纵是已过数日,浓重血腥味道始终困于房内,似冤魂不散。
转过弯角,来至主母房中,推门而入,却即时觉奇。
虽里面亦是血腥味浓烈刺鼻,教人头昏脑胀。但除了这腥臭之位,其中更惨了微弱香气。
仔细一辨,见有一小小洗手木盆放置房角,盆中清水竟就是香味来源。
凑近嗅之,顿觉有微微清香溢出,纵是经时日久,竟也未曾散失其味。展昭大诧之,这是何种香料令盘中清水能泛香持久?
“这是茵墀香。”
突然有人出声解他疑问。
那个本应该躺在开封府客房床铺上上安眠休养的白玉堂,突兀出现在窗外。完全无视展昭愕然的神情,施然自窗翻入。
拍了拍手上灰尘,凑过来嗅了那气味,然后连连点头:“嗯,错不了,这是茵墀香。”说着,毫不在意地拍拍展昭肩膀,“我说猫儿,你这御猫鼻子还真不赖嘛!一下子就闻到白五爷要找的东西。”
展昭挥开他搭在肩上的老鼠爪子,冷道:“白玉堂,你来做甚?”
“查案啊!”
白玉堂耸耸肩,一副玩世不恭:“你不是怀疑唐文逸吗?既然如此,白玉堂自然要替朋友澄清一切。”
“那你如何澄清?”
“茵墀香。”白玉堂神色突转正经,言道,“有传在汉灵帝初平三年之时,由西域所供之奇香。汉灵帝将其煮以为汤,宫人以之浴洗,余汁入渠,渠亦发香,乃名‘流香渠’。此茵墀香涂抹人体经久不散,便是空气触之亦会在身上留下浓郁香气。唐兄若有到此杀人,必定会沾染此香。但猫儿我来问你,你初二案发后遇我等之时,可曾闻到此香?”
展昭微一颔思,随即摇了头:“展某确不曾闻到。”
“那不就了咯!”白玉堂呵呵一笑,“如此便能证明,唐兄并非杀人凶嫌。”
“白兄未免太过武断。”
展昭办案素求严谨,只是一件证物不足以纵论全盘。
“即便他并未杀害齐寿全家,亦未能洗脱其余三桩凶案之嫌。”
白玉堂见他还不肯放过,登时恼了:“臭猫,你便是抓不到人,也不能揪了唐兄不放!”
展昭不欲与之再作计较。
“白兄还是请回开封府吧,展某正在办案,不便相陪。”
“谁要你陪!”
见展昭转身就走,白玉堂竟也跟了上去。
“你跟来作甚,莫要防碍展某公务!”
“哼。若不跟着你,万一你趁机动了手脚陷害唐兄……哼哼。”
“你——”展昭猛一转身,狠瞪住那个嘴巴不修的白毛老鼠,实有将他揍一顿丢出去的冲动。可偏偏那人有伤在身,若真与他动起手来,却要落个欺弱之名。
展昭凝了心神,不再理会他,径自推开主房门板迈步入内。
那白玉堂如影随形,背了两手跟了进来,好似真在监视一般。
主房之中并无血迹,中央端放一雕柜,上面摆有琳琅宝物。
展昭虽时常出入皇宫,见贯宫内奢华摆设,但亦对这堆夺目耀眼的宝物为之惊叹。环观片刻,不禁皱起剑眉。
似乎有些疑窦未能尽解,眼神一转,忽瞄到站在身后之人,嘴角泛起半分笑意。
他摸着其中一套雕镂马鞍,自言自语:“这物看来像是马鞍,怎会乱放此处?”
“笨猫!恁没见识!”
白玉堂怎会放过任何一个将展昭锋芒压下的机会,从腰间掏出折扇,啪地一下展开,甚有品鉴行家派头,指点道:“此物乃是连环羁。西域身毒国曾以此物献予武帝。有书曾载此物乃是白玉作之,玛瑙石为勒,白光琉璃为鞍。鞍在暗室中常照十余丈,如昼日。”
“哦?”
展昭颇感惊讶,问道:“白兄莫非能道出这里所有宝物之来历?”
“这是自然!”白玉堂顿嚣张起来,“你白五爷见多识广,对天下宝物自是了如指掌!”言罢,手中折扇轻点另一尊小巧佛像,“这是丹血石佛,有传乃丹丘国野外丹鬼血化石而成。丹丘之地,有夜叉驹跋之鬼,能以赤马脑为瓶、盂及乐器,皆精妙轻丽。马脑者,言是恶鬼之血,凝成此物。”
他接连鉴赏了数件宝物,如说家珍般将架上宝物来历出处,甚至古书所载传说皆一一道来。
展昭静静站立一旁,聍听他所说之言。
最后白玉堂折扇轻收,叹息道:“这个齐寿还真是奢侈,房内每样珍品只需随意一件便能养活三百口人。”
言罢,得意地瞄了瞄展昭。
“怎么样?猫儿?”
展昭微微点头,唇带轻笑:“白兄鉴力过人,不愧是行中高手。”
“那是自然!——啊!”白玉堂突然醒悟过来,转头一看顿见到那略带算计的眼神,瞬是明白到他原就想让自己为之作鉴,登时龇牙道:“你这臭猫,恁是奸诈!!”
展昭不以为意,反问道:“白兄,可觉得存放于此的宝物有何奇怪之处?”
“奇怪?连环羁、丹血石佛、独目玉虎、身毒宝镜……”白玉堂细细一想,再抬头看看架上诸宝,顿时失声道:“这里的宝物皆来自西域诸国!!”
展昭赞赏一笑:“不错。以齐寿一介汉商,又久居中原,何来众多西域至宝?”
“你怀疑他的身份是……”
“展某现下只是怀疑。此事还需证据作实。”
白玉堂颦眉:“若确如你所料那般,他又怎会留下证据?”
“不错。此人做事极为谨慎,确实难捉其尾。”展昭环视这房间所有物事,苦恼上眉,“这里所有的东西适才都已翻过一遍,却始终未无所获。”
“这样啊……”白玉堂踱着步子,在房中又绕了一圈,突然笑了。
“不,你们翻漏了!”
展昭眼神一亮:“漏在何处?”
白玉堂看他紧张,偏就是不慌不忙,晃着折扇继续踱着步子,朗朗吟道:“武帝天汉三年,西国王献吉光毛裘,色黄白,盖神马之类也。裘入水数日不沉,入火不焦。武帝上时服此裘以听朝。”
“白玉堂,把话说清楚!”
“诶诶!猫儿,你不要不耐烦嘛!”白玉堂立于床边,以扇柄挑起一块看似随意挂在墙上的汗巾,咧嘴一笑,“用武帝朝服作料的汗巾,这齐寿也未免奢侈得没谱了吧?”说罢,将那片汗巾丢给展昭。
展昭接过,在手中揉摁片刻,顿觉此巾表面看来无异,但触感甚厚,似有夹层。
以剑割裂开来一看,内里竟有一封纸函。
白玉堂凑过头来,赞叹道:“厉害啊!这吉光裘果然是一如传说,入水不濡。不过颜色不怎么好看,要给我才不会穿这种东西上朝哪!”
“休得胡言。”
展昭小心将纸函展开,只见上面书有奇怪文字,二人虽对此毫无研究,但经之前一役亦曾看过些西夏文字,顿认出纸上所载竟是西夏文。
白玉堂不禁咬牙恨道:“他果然是密探。”
“不仅如此,此人甚至多次向皇上献宝,更蒙皇恩赏赐血珊瑚。”展昭看着那古怪图文,心中亦是戚然。“狼子野心,竟已伸展至开封城内。此事须尽快向包大人禀报。”
“展大人!有发现了!”
外面传来衙役大呼,展昭与白玉堂闻声奔来。
只见几名衙役正围在假石山之后,看来在那里有所发现。
“有何发现?”
有衙役禀告道:“禀报展大人,我等在后院搜寻,发现假山之后有一坑洞,外露一截人肢骨头。”
绕过假山,果见地上有一坑洞,泥土之中隐约可见埋有半截人手骨头。
展昭细细打量附近被野狗挖刨的痕迹,看来是因齐宅已无人居住,让野狗团居到处挖洞,埋骨此处者终得见天日。实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白玉堂凑近来看:“你猜他会是谁。”
“何需猜测。”展昭稍微扒开泥土,让一根尚粘着腐肉的骨头出现地面,覆盖衣物竟然是堇紫丝袍。“公孙先生曾言,天书教乃以紫堇为圣,教中圣者皆穿此色袍衣。”
“这个人,难道会是失踪的天书教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