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他们为什么这么讨人嫌,实际上也是个苛刻的自净机制。这件事非同凡响,任务并不简单,担子十分沉重,宴池如果不能服人,如果没有点真本事,那还不如趁早走人,不要造成实际上的损失和伤害。现在既然他相当强势,工作的时候也确实像是他说的那样,多方收集意见,并不独断专行,比起他撂话的时候柔和不少,也就这样逐日顺畅的让这个新的系统运行下去了。
收服这些人就是宴池的第一道坎,他成功的迈过了,阿斯托莉雅才带着外交工作组姗姗来迟。
来的时候,是第十五军团的秋天,晴朗秋日天高云淡,宴池站在暂时征用的行政楼前叼着烟迎接她,彼此都很随便。
宴池从前是有点烟瘾,不严重,但是隔几天就抽一点。长在军营就是这点有问题,总会不知不觉的养成一些坏习惯。到了苏奈尔之后宴池的人生变的刺激无比,倒是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了抽烟这回事,现在压力大,环境又是这样,捡起来了。
阿斯托莉雅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年轻的军官。他军装穿的不够严谨,但另有一种魅力,像只休息时段的胡狼,慵懒,皮毛光滑,肌r_ou_放松但仍然足够有力,稍微受到一点挑衅就能马上跳起来咬断对方的喉咙,生命力旺盛而又顽强。
比起艾尔维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算是脱胎换骨了,稚气浑然不见,甚至有几分沉重工作带来的成熟感,眉目与从前没有太多区别,神色却已经完全变了。
是已经成年了。
阿斯托莉雅走过去的同时,宴池也扔掉烟头迎上来,两人毕竟不陌生,很快就拥抱一下,随后分开寒暄:“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其实要说也没有多久,可毕竟这是寒暄,并没有谁咬文嚼字。宴池笑笑:“我很好,我想您也一样很好。”
这倒是,只要不死就是好。阿斯托莉雅毕竟属于被严密保护的人,安全程度堪称固若金汤,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她笑笑,闻到一点醇厚的烟Cao香,心想,这个味道倒是很够劲。
今天不是开会的时候,阿斯托莉雅也来的突然,迎接她的人其实没有几个,进去之后两人就是一副要先谈谈的样子,都识趣的停在宴池的办公室外面了,只有宴池的副官跟进来端茶倒水。阿斯托莉雅接过水杯的时候说了声谢谢,随后就直接向宴池要求:“给我一根烟吧。”
宴池有些意外,挑眉看看她,心想,竟不知道人造人也能有烟瘾。但手上还是很及时的给她一根烟,阿斯托莉雅显然没有带火,宴池正想站起来给她点燃,副官却已经打了个响指。
他和宴池有一点相同,就是异能都是火方面的。
宴池又是吃了一惊,不过这倒是很好理解。阿斯托莉雅的外形实在太能唬人,对她献殷勤的小伙子想也是前赴后继,因此没有太当一回事。阿斯托莉雅就更是淡然,深吸一口熟悉又陌生的烟气,再徐徐吐出来,神情都慵懒了许多,往后靠在椅背上,望着青烟逐渐散去的虚空,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缥缈,开始谈正事:“我都听说了,真是辛苦你。”
她说得也就是宴池开展工作上遇到的难关。宴池并不意外她消息灵通,闻言只是摇摇头:“毕竟现在已经解决了。”
阿斯托莉雅撩起眼帘,看他一眼,也就不再提这个话了,转而恭喜他:“还没祝贺过你和艾尔维特的婚事。这虽然来得有些仓促,但也是意料之中必然发生的,因此,确实算是一件好事。”
她显然对此有许多感慨,只是没有出口。宴池对这之间的许多考虑都很清楚,闻言也是点了点头,痛快的接受了没有追问:“谢谢你,我也认为这样可能是最好的做法。”
无论他们之中谁死去谁活着,至少已经是生死也无法磨灭的关系了。
阿斯托莉雅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想起很多事情,又觉得这两人都太心无旁骛,能够成婚也算是天造地设,比起自己来不知道运气好了多少,时机也好了许多,未免心情更加复杂。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她调转目光,端详着手里的水杯,开始说正事:“战况如何了?”
宴池明白她关心的是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开展工作,于是回答的很简洁:“战损比还行,目前已经控制住了他们的反抗军主力,游击队不好追击,暂时还是以包围消磨意志为主,我认为再过两三天,差不多就可以递交谈判请求了。”
他的判断是很准的,战争虽然十分耗损人的敏感度,可也会磨炼对烈火硝烟的判断能力,至少宴池现在就差不多能够感受到什么时候能够让阿斯托莉雅发挥她的作用了。
阿斯托莉雅点了点头:“嗯。”
宴池犹豫片刻,还是问她:“其实,虽然我已经逐渐意识到,我的行事作风,和你们越来越接近——你知道我说你们我们是什么意思,”阿斯托莉雅点点头,颇有兴趣的风等着他说完:“但实际上我的思路还是和你们有很大的区别,你认为这会是我和艾尔维特的分歧吗?”
他其实内心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宴池自认为自己和艾尔维特之间,并不能算是政治分歧,而是最根本的分歧,造成这问题的根源实际上是双方目的的差异,甚至是出身的差异。他没有勉强自己去接受,就已经接受了艾尔维特的作风,可艾尔维特会不会对他感到失望呢?宴池隐约感觉得到,艾尔维特对他是有着某种期待,并不仅仅是他的战功,也不仅仅是他的军衔,是他的成长,他的变化,他整个人的进化。
这会造成最终的分歧吗?
宴池略微想了想,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委屈。他已经很尽力了,而且并不认为这个分歧是很重要的事情,可他同样很害怕无法满足艾尔维特对他的期待。他追不上艾尔维特对自己的要求,而导致两人决裂,宴池想想这个可能x_ing就毛骨悚然。
他说得相当简略,但鉴于两人之间讨论价值观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阿斯托莉雅的记x_ing也绝对不算差,于是轻易的明白了,点头表示接收到了他的信息,随后想了想,就肯定的回答道:“我觉得不会。”
宴池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太肯定了些?”
阿斯托莉雅摇摇头:“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对我们看待事情的方式,也并不了解。”
宴池保持茫然表情。
阿斯托莉雅进一步解释:“在过去的所有时刻,我,艾尔维特,有任何时候,是在向你灌输任何价值观,任何看待世界的方法和观点吗?”
这个是真的没有,宴池往往觉得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纠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不一样,他是否要靠拢。现在也是他因为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法靠拢而忐忑不安。
阿斯托莉雅看他表情就知道答案,于是接着说下去:“只有你才在乎对错。”
宴池:“……”
对哦!阿斯托莉雅他们什么时候在乎过谁的观点对谁的观点错!他们根本就是极端的实用主义者,只要有用,哪怕有罪会死也会做!他到底都在想什么?!
宴池的表情惨不忍睹。
阿斯托莉雅有些想笑,翘起嘴角之后又迅速的平复,为了不让宴池发觉恼羞成怒,于是接着解释:“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在意这些问题,你也完全不必因此而感到羞耻。人毕竟只有思考才存在,否则就是芦苇,你愿意面对这种会给你带来痛苦的问题,总比你闭目塞听好许多。你完全也可以在这种问题上放下心来,因为艾尔维特绝对和我一样,并不在乎你的想法,只在乎你的做法。同样的途径可以有不一样的具体cao作,同样的结果,也可以用不同的方法促成。平心而论,你认为我做得正确也好,做得错误也好,做得正义也好,做得邪恶也好,我都必须做。我并不在乎你的看法,也并不在乎你如何评判,你明白吗?对于我们而言,个体是不存在的概念。“
宴池露出醍醐灌顶的表情。
他不是头一次有所意识,可是对于人造人而言,个体是不存在的这个论点,阿斯托莉雅倒是第一次说出来。
她的意思很明确,人造人说到底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拯救全人类,他们时刻着眼于群体,个体的感情,判断,命运,与他们无关,更不属于他们的工作范畴,当然就是不存在的。
宴池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说你们可真冷漠无情,还是说自己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阿斯托莉雅看出他的举棋不定,不过也没有接着说什么。
说到底,她和宴池没有直接的感情联系,之所以能够莫名其妙深入聊天,多半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内心比较柔软,而且和艾尔维特总是有点长久相处的同类感情,顺手帮他一把也就是一把,换成任何一个人,阿斯托莉雅也差不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种帮助其实无关大事,更无伤大雅,她说得也全部都是实话。
因为对细节的忽视,宴池发现自己的副官似乎对阿斯托莉雅有点意思,就过了一两天了。
前面宴池早就给副官的小殷勤找过了理由,军队里面被人造人吸引的年轻人太多,宴池自己还是其中最大的成功人士呢,就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在内心咂舌。
就他了解,和阿斯托莉雅有点暧昧的男人,个个都结束的十分突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斯托莉雅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寡妇,副官勇气也是非同寻常。
不过毕竟副官做得如此内敛,并没有直白表现,更没有摆出一副此生非她不可的追求架势,宴池发现之后憋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导副官,让他收心别做梦了。
对方还没流露出自己有这个意思,宴池先上去管理别人的感情问题,总觉得这不太对劲。他一向也是个尊重属下自我选择的人,想了想,无非也就是收获一颗破碎的心,再说阿斯托莉雅是可以看得出来根本没有这个意思的,也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转过头去关注最近的战报,发现他们俘虏了反抗军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