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皓和他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宋锐从来都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举动,连一点称得上僭越的行为都没有,除了现在——如果一个拥抱算是过分的话。
两人关系可以称得上亲密,但这是程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被宋锐抱着。
他好像特别难过的样子。两手穿过程皓肋下,把他的身体抱得特别紧,仿佛他哥下一秒就要从他跟前飞走了。
程皓伸出手回抱着他,两臂刚好顺势绕过宋锐的脖颈,带着安抚的意味。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宋锐这人还有隐藏的黏人属x_ing。
夏天身上穿得单薄,裸露在外的皮肤相贴在一块。自己的,和别人的,皮肤是两种不同触感。清爽干燥,像小时候用过的一种婴儿爽身粉,每一个毛孔都是安心温柔的感觉,让人生不出一点旖旎心思,只是感觉上,灵魂仿佛自动找到了契合的摇篮。
宋锐抱得很紧。
程皓怕自己又开始止不住地难过起来,太多的悲伤会让他迈不动脚。
他克制了再克制,最后只能艰涩地对宋锐说:“你听话。”
三个字说出口,光从声音听不出来说话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程皓看不到宋锐的表情,他也没有想过,那片永远像是夜空一样浓重的黑色也能染上悲伤这样的情绪。
*
程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窗帘拉着,房门关着,而身边的宋锐不知所踪。不大的房间里面,只剩下他一个人躺在床上。
他翻了个身,习惯x_ing地伸手去摸手机,意外地摸了个空。程皓心里有点奇怪,也许是自己昨晚忘在外面了。他伸手一探,宋锐的位置是凉的,说明人已经起来有一段时间了,而他竟然睡得无知无觉。
他下了床去拉窗帘。哗啦一声,外面的光线瞬间充满了屋子。程皓眯着眼睛,看到天色白亮,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定的是下午的飞机,他不禁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睡过头。
程皓趿着拖鞋去开门,他站在门前转了两下把手,转不动。又用力拽了几下,依然纹丝不动。
他懵逼地发现,房间的门锁竟然坏了,房门怎么也打不开。
“宋锐!你在外面吗!”手机不在旁边,异常安静的环境让程皓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用力拍门,制造出一点声响。
一片静谧,没有人回答他。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宋锐还不在!既没法知道时间,又一个人被困在房间里,宋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程皓意识到,自己此时和外面的世界失联了。
“外面有人吗!”他一边拍门一边喊人,没有用。在这期间,外面安静得很彻底,程皓都要心生绝望了。最后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把门撞开
“没用的。”
这句话来得再晚一点,程皓的人就要撞到门上了。
宋锐的声音,在门外,而且离他极近,只隔着一块门板:“宋锐!”
程皓的眼睛霎时睁大。那一瞬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样,大起之后瞬间大落。就说为什么用得好好的门锁无缘无故坏掉,为什么在他要赶飞机的时候这么巧被困住,他早该想到!
程皓现在只想提把刀出去劈开宋锐的脑袋,看看里面整天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他咬牙切齿地说:“宋锐!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人应答。
程皓一肚子火。但是他记起了自己下午的飞机,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强压下火气,对外面说:“现在放我出去,我还能原谅你。”
以宋锐对他的了解,哪里会不知道程皓现在已经生气了,很严重的那种。此时他还站在外面,沉默了一下,声音闷闷地说:“不要。”
知道是宋锐干的之后,程皓只觉得自己胸口被一口气堵住,上不去下不来,原本的三分的火气都要变成了七分。
他怎么会想到,平时在他面前一直那么听话的宋锐今天也会把他锁在房间里,而且忤逆他忤逆得那么干脆。
他简直气得火气上涌,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现实是他前面只有一块木板死死地堵着他。他愤怒地踹了一下门,朝外面吼:“宋锐!你这样有意思吗!”
门外没了声音。外面又一次恢复了安静,像是没有人在一样。
理论的话他是肯定理论不过程皓的,所以只要保证程皓赶不上飞机就好了。宋锐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壮胆。
昨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宋锐第一次体会到,失眠的感觉原来这么不好受。黑暗里程皓背对着他,样子像是睡着了。
一直到凌晨四点,宋锐睁着眼睛,整个人依然毫无睡意。像是一个人在漫长的夜里清醒地缓慢地受着刑。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走,他内心越来越郁燥,突然想喝酒了。
宋锐在黑暗里看了一眼程皓,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精神还和几个小时之前躺下的时候一样的清醒,而痛觉似乎也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痛苦而有所麻木。
宋锐出了房间,去外面找酒。然后一个人一直喝到了天边亮起鱼肚白。
借酒壮胆,宋锐把还在睡觉的他哥锁在了房间里。把门落上锁的时候,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没有喝醉。
程皓已经在房间里开始尝试用肩膀撞门。
宋锐就沉默地听着里面锲而不舍地传来抗议的砰砰声。加固的门板在撞门的力道下微微摇晃着,就是不开。以程皓的力气,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他哥肯定很生气。
程皓就这点体力,撞了没一会也撞累了,然而一腔怒火不仅没能冷静下来,反倒还越烧越旺。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既然被锁在房间里,而且下午还要赶飞机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之后,愤怒的程皓放弃了撞门。他不是没想过别的办法出去,比如爬窗。但这里是六楼,外墙到处是违章搭建,就算爬出去了怎么安全地下楼还是一个问题。而且他的行李箱还在外面客厅,里面放着他的证件。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宋锐能良心发现给他开门。
他冷冷地对那扇门说话:“宋锐,我告诉你,就算今天赶不上,我明天去、后天去,反正就是去定了。有种你就关一辈子吧,不然我就是死也要走。”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门,也隔断了除声音之外的所有交流。看不到表情,所以程皓不知道他的话一出来,宋锐几乎是立刻就被激怒了。
他不知道程皓离开的念头比他想的要坚决得多。死也要走……他的眼底有戾气在翻涌,说:“那就关一辈子好了。”
反正又不是不行。
“宋!!!锐!!!”
宋锐话音一落,他在里面顿时又开始把一扇门砸得砰砰作响::“你疯了吗!放我出去!……” 翻来覆去骂的都是那几句。
程皓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咬牙切齿地喊他的名字。说来奇怪,两人一起住了这么久,他还没跟宋锐翻过脸。程皓本身也就只会那几句骂人的话,以至于到了这种急需的时候,程皓一急起来更是满肚子搜罗不出点有威力的狠话好撂下。
事实上,面对这样强硬的宋锐,程皓也是无计可施的。
“随便你,”不知过了多久,宋锐的声音在外面幽幽地传进来“反正你从来都不会在乎我的感受。”
所以在他心里自己到底算什么呢。他怎么能走得这么容易,打声招呼拎着箱子就可以随时像这样离开,再也不回头看他一眼。
来的时候那么怕他,走的时候恨不得撇开他这个人。无论多么小心翼翼地靠近都没有用。
算不上控诉,也没有委屈,他说完了这句话,用的是最平常的语气。就是这种平时一个字也不会喊痛的人,说出的这种话才是最具杀伤力的。
反正你从来都不会在乎我的感受。就算生气也好,讨厌他也好……但是一离开,所有他们在一起过的那些就什么都不是了,他又要变回一个人了。
宋锐站在门外,一只手摸上了木门,他把额头无力地靠了上去。
什么事都不能叫我伤心。只要你别不理我,我就什么都扛得过去。
……刚才还怒气冲天的拍门声一下子戛然止住了。
程皓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是他一颗心顿时直直地跟着坠了下去。
反正你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
四周俱寂。一颗石子投入的枯井里,胡乱碰撞出带着声声回音的响动,每一声回音都空荡荒芜得令人不安。最后咚地一声,没入了死寂的黑暗里。
程皓慢慢意识到,这是他心里破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洞。
……为什么这样想,说他从来没在意过宋锐的感受?程皓喉头梗住,现在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彻底愣在那里半晌。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程皓嘴里发苦,他做错了吗。他之前还深感自己坚定不移的意念,在这样的宋锐面前轻易就动摇了。
他是在意宋锐的啊。再也没有谁比这个冰山脸宋锐更能让他在意的了。
他后悔了。
“宋锐,宋锐,你在吗。”程皓难受地扶住了额头。背靠着那扇门,他的人缓缓地跌到地上,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说:“……对不起。”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门,也隔断了除声音之外的所有交流。
可惜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被门外的人听到。宋锐说完那句话,程皓太久没有回应,他重新回去找他的酒瓶了。
*
程皓抱着膝盖,垂着头,坐在门边的地板上。
刚才喊得太过了,他喉管里有一种使用过度的刺痛感。从起床到现在,他还没喝到一口水,程皓费力地咽了咽口里的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