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一开口,才知道自己从喉咙到口舌都是干哑的。尽管很艰难,他最后开口问:“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是吗?” 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现在还有没有意义
问得痛苦而又万分小心,每一个字都像针尖上行走,把人高高地吊在悬崖边上,如果他哥不愿意拉住他,那就是掉下去摔得死无全尸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满脸都是刚才程皓的泪水,两人的脸贴在一起的时候是温热s-hi润的,现在又很快变得冰凉一片,附在皮肤上,冷意就一直漫到身体里。
热的眼泪不像眼泪,只有冷的眼泪才是眼泪。那种失去温度、痛苦酸涩的……他哥的眼泪。
雕塑一样的程皓有了反应。
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缓慢地转头,无神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宋锐脸上。于是宋锐就仿佛从那双玻璃珠子一样毫无感情可言的眼中看到了世界上最冰冷的嘲讽。
他的嘴唇动了,像久未上油的生锈机械零件一样,动作十分滞涩,吐出来的话也是。
“当然。”
声音有气无力,但是却十分坚持地、一字一顿地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你知不知道,你真很烦人。”
“你连这个破房子都没有了,谁还想和你在一起。”
“你不是喜欢我吗,求求你,放过我吧。”
*
程皓临离开前最后见的人是宋培红。
他诧异于这个女人变脸的效率。前几天还在他家楼上泼妇骂街此时变成了坐在对面笑容可掬的妇人,态度比起前几天来要缓和了不止一星半点。他太不了解宋培红了,此时也看不出来,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上有什么违和感。
找到宋培红这种事情他也是不得已,没想到对方的原谅来得这么简单。或许是看他来的时候还拖着一个行李箱的原因。这样也好,原本程皓还做好了说服她得要多费一番功夫的准备的。
那笔钱现在没办法交到宋锐手上了,程皓不知道宋锐背后都找了谁,他想把房子的事情委托给宋培红。
程皓看出来了,她是比谁都紧张这个房子的人,而且还是宋锐的母亲。这么大一笔钱要交给外人总觉得不能放心。宋培红为人可能刻薄了一些,然而至少在这件事情上,程皓相信她还是可以办妥的,毕竟看起来本人也很乐意的样子。
程皓几句话说完就要赶去机场了。
宋培红从刚才就变成了一个和蔼的长辈。她时不时瞥一眼放在程皓脚边的行李箱,一副好心相劝劝的表情道:“你到了那边,去找一个跟你一样的人吧。”
不要再来找我家孩子了。
程皓的水杯刚凑到唇边,他的手僵硬了一瞬。才继续刚才的动作,抿了口水。
“嗯,”一直握在行李箱的把手上,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我会把钱打过去的,之后房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宋培红殷切点头,笑得脸上都多出了几道褶子:“行啊!你放心吧,阿姨办得妥妥的。”
程皓不愿多待,这就起身要走了。
但是在站起身后,他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转回来看宋培红。宋培红脸上大大的笑容还没全收回去,马上问:“怎么啦,还有什么事?”
程皓一笑:“阿姨,你不会骗我吧?”
宋培红错愕了一下,连忙表示诚意:“当然了,难道我还会害我儿子?”
“这样啊,” 程皓放开行李箱,重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先答应我件事。”
程皓探究的眼神停留太久,看得她脸上的笑容就要绷不住。但是为了眼前即将到嘴的那块肥r_ou_,宋培红嘴角扯了扯,还是容忍下了程皓的心血来潮。
*
他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
宋锐没有开灯。他换了鞋子,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虽然坐在这里,但是他总觉得和这间住了很久的房子有种突兀的格格不入感,像是被强硬装进了形状完全不符的容器里。
房子不大,空得倒是挺让人伤心的。
他读的书不多,不能理解什么叫做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他就是强烈地觉得,明明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落,怎么这房子从没有这么空过,空得让人不爽。
宋锐一个人坐了好一会。
他想到了什么,人也终于有所动作。先站起来开了客厅的灯,然后他周围看了看,开始在屋子里又急又快地四处巡视起来,渐渐像是突然被上了发条的玩具车一样。每个能装东西的柜子抽屉都被打开来看,没找到就马上放弃,然后他锲而不舍地继续下一个。
虽然晚上还没吃饭,但是看他动作不停,手脚利落,见到的还以为是个浑身都充满干劲的人。
客厅,客厅没有;还有房间里……宋锐马不停蹄地在到处搜罗着什么东西,像是要亲手把自己的家给抄了一样。
家里统共就这么大,过不了一会,他很快从房间衣柜的抽屉里找到了他想要的。
程皓的水杯,毛巾,拖鞋,漱口杯……一样一样,安安静静地码放在里面。
按他哥抠门的x_ing子,就算是要离开也不会就这么浪费把用了一半的东西通通丢掉的。所以这些东西作为他在这间房子里生活过的证据,大多都被保存了下来,整齐地收在这里。
宋锐看着一抽屉摆放整齐的日用品,心里一阵又一阵地难过。比刚才来得更强烈,难过得像是心里被生生泼了硫酸。那些曾经被放进里面的东西也跟着一点点地烧蚀着。
他看着那些东西,放在身侧的手指不安地捻了捻。没犹豫多久,宋锐动手了,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地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一刻钟后,屋子里的各个地方又重新被摆上了程皓用的东西。程皓的水杯就放在水壶的旁边,两个漱口杯一起的并肩摆着,阳台晾着他用的毛巾……一切看起来,这间房子还是两个人住的那样。
宋锐做完这一切,他静默地走去玄关处换了鞋,然后淡定地开门,离开。
站在门外,宋锐第二次摸出钥匙,开门,重新踏进这间房子,这次他一进门就开了灯。
和刚才仿佛进的是两个空间。视线所及都能看到程皓用的东西,就好像,他没有离开,他们依然在一起生活一样。
他一个人站在玄关处,看了房子一圈,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
学弟本名商深睿。程皓也是去了那里才知道,这人一出手就先是接手了一个在互联网创业大潮下被淘汰的团队。而他本人对市场还不熟,产品方向只有一个大概的箭头,还没真的决定下来。
说起来让人嫉妒,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无数创业者们过不去的门槛,融资这方面完全不用他们担心,商深睿就是最大的靠山。一下子就没了后顾之忧,他们无疑是解决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
只有一个大致轮廓,可以预见接下来有多少事情要忙,而且只能一件一件忙。忙完这一阵,就可以继续忙下一阵了。团队里面人都凑不齐,要做的事首先是招一个靠谱的PHP,然后就是长时间的艰难地磨合。
创业两个字谈何容易,何况是在北京这座日新月异的大都市里。
然后是长时间的繁琐的市场调研和分析。原先的团队已经失败过一次,积累的经验在这时发挥了作用。要确定市场方向,然后人群定位,那段时间天天开会,加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程皓光是做Cao稿记录就用掉了几个笔记本。无数个想法被反驳推翻,然后又冒出来新的,然后又被腰斩。
商深睿身上有一种能让人信服的领导者的气势,而且他非常能听取别人的建议,这点很难得。要不是程皓背地里知道其实压根对中国市场不熟的他其实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每天在领着大家工作,差点也会被他信誓旦旦的表象给欺骗了。
然而不得不说,他表现出来的这种自信满满的传销心态对于奋斗中的团队来说还是非常有用的。
个中艰辛,只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能体会。期间有的团队成员陆续离职,产品上线的时候不出所料又是一番新的状况频出。
程皓和大家一样,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秒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终于,在他们第一次正式的项目会议开完之后,距离程皓来北京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
程皓的头发长了又剪,三次。每次去剪头发,他都会为时间的流逝恍惚一下。原来时间这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中他也熟悉了这座城市的生活模式和它的现代气息,起床、上班、回公寓,三点一线,忙忙碌碌。他也习惯了空气里的浮尘,知道哪里的便利店员很好人;也清楚哪家的外卖最实惠好吃。他这条外来的小鱼也算混进了这片海域,能够生存下来了。
一段时间的真刀真枪地工作,程皓能够感觉自己成长了不少。一直窝在那个闭塞的小城市里会让人也跟着止步不前。只有出来闯了,才知道一个人眼界的开拓有多重要。
他离开那段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已经三四个月了。
努力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一点成果的影子,那一天晚上他跟着众人难得地聚了一次餐。程皓在众人的盛情下多喝了两杯。到后来头昏脑涨的,才找了空离席,独自走出包厢。
本来是去找个洗手间的,但是他找到了一个通风窗,在楼梯口。站在这里,人可以从十六层的高度看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程皓吹着凉风,站在那里就不动了。
头脑发热的程皓被风吹久了,他的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他们说,人是不能闲的,一闲下来就会想太多感情泛滥的事情。只要一有事情好忙了,哪里还有空好伤春悲秋。
忙的时候有多刻意不去想,到了头脑一空下来的时候,以前的那些种种就像海水倒灌一般侵略着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