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到了校外拦计程车,傅乘风才察觉到姜行跟了过来。姜行气喘吁吁地把他往车里面挤了挤,递过去一件外套,看到傅乘风另一边并没有回家的晁英,他正在披外套的手顿了顿,随后有放下把外套递了过去,“给你。”
傅乘风的眉皱得很深,声音有些冷硬,“你回去。”
“师傅,开车吧,去二院,我们有急事,麻烦您快一点。”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这两个半夜从学校里跑出来的少年一个眉头紧皱眉眼间似乎有着沉沉的心思,而另一个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张,于是脚下不再耽搁,一踩油门,车立刻蹿了出去。
傅乘风没接姜行的外套,又给了他,转头对晁英道:“他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哪里的楼梯?”
晁英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看了姜行一眼,有些小心地说:“叔叔去张乾宇家了……”
“真的是摔的么?”
晁英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叔叔他……”
“我知道了。”傅乘风忽然打断她,很漠然地出声。他的脊背挺直,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晁英那一侧的窗外,窗外灯火通明,城市在大片大片绚丽的光芒中恣意地展现着它的繁华。
沉默在计程车中发酵,姜行见着傅乘风紧紧抿着的双唇心中担忧,他悄悄地握住了傅乘风的手。
“没事的,你别担心了。”
姜行握得更紧了,傅乘风微微挣了挣,没挣开,眼睛的余光微微地在姜行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二院离学校有些远,大概有半个小时才到,姜行率先把钱递给司机,拉着傅乘风下了车。
“傅齐刚的家属?”
“是。”
“他正在手术,徐温园女士刚刚缴了一部分手术的费用,还有……一共……这里面只有两千四百多一点。”
收费的姑娘把傅乘风卡里的钱划走了,看他长得英俊,还只是个少年模样,声音不由得放得柔和了许多,“还差一些,你尽快去取钱吧!他受伤地方挺多的,接下来还有几个手术,不能耽搁……”
姜行一听连忙从钱包里翻出自己的卡,“我这边还有。”
“这里还有。”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晁英的手也刚刚递到傅乘风面前,她手里面攥着一叠纸币。
傅乘风目光垂下来,慢慢地接过了那叠纸币。
“应该够了的。”晁英小声说到。
姜行抓了抓头发,慢慢地收回了手,几乎要缩进袖子中。
缴清了手术费之后,几人一起去了手术室外。
外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傅乘风连忙大步过去,揽住了那人的肩膀。
“妈……”
徐温园抬起通红的眼睛,见到儿子,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他怎么不去死啊干脆死在里面好了……”
傅乘风拍拍她的背,无声地望着手术室的灯。
她哭了很久,之后就一直靠在傅乘风肩膀上抽泣,一点没注意到旁人,姜行无措地站在一边,想了一会儿离开了。
徐温园平静下来之后,红着眼睛,抬手轻轻抚了抚傅乘风的头发,然后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凉得不像话,嘴唇有些青白。她飞快地把大衣脱下,“冷吧,先穿上暖和暖和。”
傅乘风按住她的手:“我不冷,你穿着。”
徐温园收回手,慢慢地把那件大衣披在了身上。那件大衣的岁数比傅乘风还要大,尽管款式有些过时,款式有些落伍,但这么多年不曾褪色,材质也是极好,乍一看,谁也不会发现它已经是个将近二十岁的老人,二十年前,也是一件贵重的衣服。
默默地把扣子系上,她看着自己的衣袖和苍老的手,和窗户里映出来的早已不在年轻的脸,忽地又有两行泪滚落下来。
“乘乘啊,这种日子真的太苦了……妈妈每天起早贪黑出去工作,晚上回来还要伺候他,这么多都没添身像样的衣服,我这半年一直在想,我当初是为了什么铁了心要嫁给他……”
“妈妈当年就是瞎了眼,随随便便相信了他,真的以为他会给我好的生活,结果家里稍微存点钱就被他拿去赌,欠债被人打断腿了说会改,我又信了他,可今天我不过是稍微晚了点回来,他就变成了这样子,非要把咱们逼死他才甘心……”
徐温园伏在傅乘风肩头掉着眼泪,温热的泪水打s-hi了肩膀上薄薄的衣服。
“妈,现在别想这么多。”
他搂紧了母亲的肩膀,抬头看了看手术室的灯光,目光有些放空,随后似是有些不解,目光又慢慢地往四周看了看。
晁英正坐在徐温园的另一边,姜行已经不在了。
也许是回学校了。
傅乘风刚想让晁英陪着他妈也先回去休息,却见走廊远处匆匆跑来一个中年人。
那中年人走近了,神色有着明显的担心和不安,但见到傅乘风时,他似是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乘乘也来了啊……”
“孙叔好。”
中年人点了点头,“我白天刚刚送货到这边,才正好过来的……”他还穿着一身工作服,衣服上的褶子还很新,似是工作还忙完就过来了。
傅乘风见他局促的样子,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孙叔,麻烦您先送我妈和晁英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就好。”
“唉,你一个人能成么……对了钱够了吗……不够的话……”
“钱够了的,谢谢孙叔。”
☆、15
“五百块您都不卖啊,您这也太视金钱如粪土了吧?!”姜行都恨不得双手抱拳求这大叔了。
但大叔定力十足,提着一米长的厚实袋子,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姜行追过去,“那再加一百?不然您说个价吧!多少您肯卖给我?”
对方终于停下了脚步,眯了眯浑浊的眼睛,心中迅速地计较起来,他看着那少年一脸焦灼之色,慢悠悠地开口道:“八百。”
姜行终于松了口气,“没问题,多谢了您了啊!”
这傻`逼很开心地被人讹了一笔后,火速飞奔医院,拐角处刹车不及时和人撞了个忙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
被撞到的值班护士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到姜行的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少年道完歉就风风火火地继续跑过去了。
他一手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一手提着一个硕大的不透明袋子,奔跑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像一只左右不平衡的企鹅,两边的袋子有规律地撞击着两边的腿。
“傅乘风!”
听到刻意压着嗓子的呼喊声,傅乘风落在手术室门上、有些放空的眼睛,在那一瞬忽地聚焦,紧紧落在了那门把手上,他的背挺得笔直,完全没有放松,可是他却感觉到自己心里面有什么悄悄落回了原地。
姜行微微喘了几口气,把塑料袋放到了椅子上,然后从另一只大的袋子里,翻出了一件外衣,“你先凑合着穿这件吧,等天亮了我给你回去拿外套。对了,阿姨和……和你朋友呢?”
他往四下看去,忽见走廊另一边的出口处有三个身影,中年男子正扶着傅乘风母亲,晁英一步三回头地看过来。
“阿姨回去了啊……”
“嗯。”
“那位叔叔是谁啊?”
“我妈初中同学。”
“你赶快穿上吧,医院里比外面还y-in冷,我感觉你嘴巴都冻僵了,说话这么慢。”
他带回来的那件外套很旧,袖子很宽松,但肩膀对于傅乘风来说有些窄,有些紧绷,上面还有着属于陌生人的不太令人愉悦的味道。
姜行搓了搓脸,他的额头上有些薄汗,傅乘风看着他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翻出来。
有一条薄毯子和一条棉被,上面有些消毒水的味道,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还有几瓶矿泉水,一些零食,甚至还有一个暖手袋。
姜行四下转悠着想找个c-h-a座,“天一天比一天冷,大概没多久就是冬天了吧。”
衣服和毯子都有着不太好闻的气味,但傅乘风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还有僵直的脊背都一点一点地暖和了起来。
最终没有找到c-h-a座,他有些泄气地把冰凉的暖手袋往椅子上一丢,屁股挪了挪,几乎要挨到傅乘风。他把矿泉水拧开递过去,“喝点水吧,就是有些冷。”
傅乘风接过去,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半瓶。
这时候,他的脊背完全地放松了下来。他倚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仰着。姜行看着他的脸,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眉眼间的疲惫怎么也隐藏不了。
姜行把手抬了起来,往傅乘风的手靠近了一毫米,后又悄悄地放下。
他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显然他知道的关于傅乘风的一切,远远不及那位叫“晁英”的姑娘。他不知道是否适宜询问,也不知如何开口。
但他觉得自己起码能够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给傅乘风多一些陪伴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