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是录音棚的徐先生。”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
小姐姐离开之后,姜行打量了一下招待室,招待室墙壁上有着简易的书架,有着音乐相关的书籍,还有于镜中的专辑,他取出一本书翻看着。
等待片刻之后,他有些坐立难安,翻了好几本书都没看下去。不多时裴胤文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临时有事耽搁了,让姜行自个在工作室对外开放的地方转一转。
姜行没有出去,心里面微微有些焦躁,他在招待室里踱着步,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作响。
他轻轻哼了哼他们刚发布的那首歌。
可是他的眉头已经悄悄皱了起来,最终在秒针又转过一圈后,他脚下一顿,走出了休息室,与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后离开。
一走出大楼,姜行就给傅乘风打了个电话。
他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暑假去于镜中演唱会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于镜中工作室的,当时在洗手间,我好像不自觉地哼了咱们那首歌的调子。”
“我,我有点记不清了。”
“你说,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
*
怀疑的种子一旦没埋下,就再难铲除,它会慢慢地生长蔓延出长藤,将心脏死死地包裹住,不将它一刀斩断,心脏永远得不到解脱。
姜行总是觉得自己太过y-in暗,哪有那么巧的事,听一遍曲子就能记住,可是他心底的另一个念头又不断催促着他去撕开这一切。
之前,他只当成巧合,也是为了维护自家的歌曲,并不觉得歌曲的相似度特别高。可是如今,却觉得处处有迹可循,一时间倒有些理解于镜中粉丝们的心情了。
如果,真的是那位“徐先生”将他们的曲子听了去,那么接下来又可能是什么真相呢?
他给于镜中提了建议?将那听来的曲调融入于镜中的新歌?
还是,那首歌就是他一个人完成的,所有的原创所有的“词曲编曲一人包揽”通通不过是假象?
姜行不敢想。
接下来他的精神状态比被污蔑抄袭那几天还要糟糕。
“被抄袭”、“被抄袭反被当成抄袭”以及“偶像原创音乐人的形象动摇”三重打击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真的是被那个人听到了嘛?有没有可能真的就是巧合呢?”姜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颤抖。
傅乘风紧紧抱住他,亲吻着他的侧脸,“有。所以我们要去找到真相。”
此时的傅乘风深刻地明白,被一线希望吊着的绝望对于姜行来说才是最痛苦的折磨。他被两种矛盾的心理折磨着,一直以来他梦想的起源,他的精神偶像摇摇欲坠即将崩塌,可他还得用最后的信任去咬牙顶着,不想让自己的崇拜与向往倒下。
无论结果如何,虚惊一场或是歇斯底里都不过是有时限的痛快与痛苦,远远好于颠簸挣扎的猜测与维护。
三天之后,傅乘风牵着姜行的手再一次拜访了于镜中的工作室。
这一次,他们没有找裴胤文那位大忙人朋友,而是硬生生往录音室闯去。
整个过程姜行一字未发,而傅乘风只说了一句话,“麻烦于镜中先生出示《星汉灿烂》曲作创作的最早记录。”
保卫人员要将他们驱赶出去,然而在傅乘风说出这样一句话之后,有人将他们带到了于镜中面前。
这是姜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于镜中。
这个男子正是而立之年,眼角有些许的细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润平淡,像是见惯了风雨起落。
姜行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看到于镜中这样平静地接待了他们,他心里好像有一种类似于放弃和释然的情绪。
于镜中给他二人亲自泡了茶,先是一杯递给姜行,“我认得你,好几场演唱会都看见你,每一次都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姜行微微攥紧了拳。
于镜中又把另一杯递到傅乘风面前,“你应该就是‘乘风而行’的作曲者?”
“是。”
于镜中很和气地笑了,眼中露出赞赏之意,“我听过你们所有的曲子,很不错。曲子很有个人的风格,学音乐应该没学多久?”
傅乘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杯子放下,站起身,直视着于镜中,“我们来是想听一下,由于先生您独立创作词曲的《星汉灿烂》前奏,与我们《潮汐》副歌曲调相似这件事的看法。”
于镜中同样没有回答,而是笑意更深,“有时候专业的学习反而会让乐曲失去灵气和活力,你写的歌有一股子‘肆意妄为’的感觉在里头,应该是没学多久了。没学多久就写出这样的歌,你很有天赋。”
“不过啊,这世上最不靠谱的就是天赋了。”他轻轻一叹,按下音响的开关,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开始播放他的新歌。他坐到椅子上,手肘支着椅子扶手,手指交叠,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的灯光。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写了很多很多的歌。哦,就在你们那个学校,那个教室,甚至可能还是同一个位置。”
“等到我大学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知道,有一个唱歌的,他既会作词又会作曲。他们开始期待,我一首又一首的原创歌曲,并且为我叫好。”
“等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步行街、商场都在放我的歌了,可是那一年,我写的歌已经不足以出一张完整的专辑,但没有人发现,只当我忙着筹备歌友见面会、演唱会呢。”
“越来越多的人认识我,喜欢我,大学毕业四年后我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和人脉,工作室建起来了。也是那一年,我回母校为新专辑做宣传,遇到了一个小孩儿,他给我唱了一首歌,他自己写的。他说,你这两年写得歌都不怎么好听了,很多人都对你有点失望了,他说你的演唱会一直在啃老本,他这么和我说:‘我特别缺钱’。“
“而我正好有钱。可是那时候我甩了他一巴掌。只是半年后,他到了我的工作室,开始为我写歌。”
“当然,那之后,还有好多个他。”
“我知道你有个读中学的妹妹,有个瘫痪的父亲,你学习特别好,将来可以去最好的大学,国外的也没有问题。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成为另一个他?”
☆、77
姜行只听得轰隆一声,有什么在心底坍塌。他死死握住双拳,心中没有怒火,只有寒意。
桌上的金鱼缸里有两尾橘红色的金鱼在吐着泡儿,于镜中随手丢了两粒鱼粮,“你们现在是小有名气,可是和你们同样有名气的,大有人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同于十年前,十年前只有一个我,但现在有无数个你,人脉、资源、金钱你都没有,连录制歌曲都是倚靠……唔,姜小少爷的吧?”
他似笑非笑地把目光从傅乘风移到姜行脸上,姜行听到此话后蹭地站了起来,上前紧紧握住傅乘风的手,一脸戒备。
傅乘风沉默了很久,姜行心中有些不安,而后忽地感到手中一紧,傅乘风反握住他的,“于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到您的团队来,成为天才音乐人于镜中背后的支持者,能让我在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的财富,不用担心哪一天江郎才尽惹人失望,更重要的是,我还不需要一直在姜行的帮助下把我的作品制作出来。”
于镜中看着他二人紧紧交握的双手,微微一笑。
“真的很吸引人。只可惜。”傅乘风停顿,忘了一眼,一脸紧张的姜行,“我虽然现在依旧贫穷,但还不至于潦倒,我没打算出国,家父家妹也不是需要巨额的花费,所以我不需要短时间内变得富有。至于天赋……我喜欢的是创作,而非维护一个天赋型创作者这个形象,如果有一天我的天赋用尽,不写了便是,没有人会有一辈子的灵感与创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另外,您都想拉拢我,那想必我写的歌还是有点价值的,虽然作曲之外的事情都是姜行在搭理,但我负责了作曲的工作,我与姜行是平等的。您大概以为,像我这样出生贫寒又有些小才华的人是心高气傲的,那您确实很能洞悉人心,只是可惜您没有在两年前遇到我。如果两年前,或许我愿意接受您的邀请,可是现在,我很高兴有姜行的帮助与支持,绝不会以此为耻。”
“更何况,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梦想,于先生在跑出橄榄枝之前,先搞清楚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写歌吧。我们告辞了。”傅乘风勾唇一笑,拉着姜行大步离去。
于镜中身体微微一震,缓过神来,微眯了眼,在那两个少年走至门边的时候,忽然开口道:“站住。”
他拍了拍手,有两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在于镜中的指示之下,用探测仪在姜行和傅乘风周身扫了一通,没收了他的手机。
姜行脸色难看得要命。
于镜中点开傅乘风的手机看了看,一笑,而后把两支手机丢进了鱼缸中,“去给两个小友准备两部新手机。”
姜行恨不得跳过去甩那道貌岸然的于镜中两巴掌,却被傅乘风紧扣着手带了出去。
走出办公楼,傅乘风停下,一把将姜行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不要难过。”
姜行下巴枕着他的肩膀,眼眶慢慢地红了,“没难过。我很高兴。你说得那些,我特别高兴。”对于我来说你给予我的,比别人让我失去的,要多太多。
阳光倾泻下来,将二人相拥的身影映在夏末依旧灼热的大地上。姜行心想,再如何崇拜,再如何向往,通通只是人生中的过客,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会同他一起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