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口,陈光宇就知道他在说自己,但这个时候还是道:“然后呢?这个小男孩是不是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没有。”宋正阳看着他,轻轻一笑,“因为他的父亲死了,在他十五岁,将要考高中的那一年。你知道一个家庭,突然少了一个顶梁柱是什么感觉,特别是对于他们那样的家庭,很多东西都坍塌了。在那种情况下,那个男孩只有迅速的成长为一个男人,担起家里的事情。他不可能再去努力学习,不可能再想着怎么考学,就算是有奖学金也不行,因为他还要照顾自己的母亲。”
“天道酬勤,他这么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陈光宇轻声道。这些他是知道的,他们还为此展开过一番讨论,社会上有很多家庭不好但奋发图强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总能一边学习一边打工,最后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一个非常好的学校,但宋正阳却老老实实的说自己做不到:“每天上学学习起码要八个小时吧,睡觉怎么也要五六个小时吧,再加上吃饭办杂事交通走路,少说也要一个小时,虽然从理论上说还有八九个小时能够打工,但咱们开城,商场饭店都是八九点就关门,要想打那种夜工,也只有到KTV酒吧这种地方了吧。而如果趁寒暑假,那时候我一个月也就是四百块,这还算是高工资了,给人发传单,一个小时也不过是五块钱。真挤挤,上学也是够了,但复习资料呢?补习费呢?我可不是什么天才。人家全心全意的学习还不定出什么成绩呢,我这么三心二意的,再加上各种劳累,能混个三流大学都不错了,名牌?那是想都不敢想。”
那时候,三流大学也是很难上的,不过那时候大学生找工作难的现象已经显露出来了,以宋正阳当时的情况,再往上面上学的确意思不大。不过当时他还是道:“宋经理,你这也太没志气了吧,人家还身残志坚呢,你看看你这身也不残,怎么志就不坚了?”
“我坚、我坚,你想让我怎么坚吧!”他还记得宋正阳当时一边说一边就对他伸出了爪子,他们两个闹到了一起。再之后,他们就到学校里挑了两个家庭困难的学生进行资助。宋正阳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而他的感觉则是,他好像通过了另一种办法来帮助宋正阳,宋正阳没有再跟着他走上黑道,而是,走上了自己的梦想?
“是的,有了。”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宋正阳轻声道,“他遇到了一个人,那算是他命中的贵人,他跟着那个人迅速积累了一笔财富,最后也算是这个城市中的知名人物了。但是,他却一直恨自己的这个贵人,而且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杀了这个贵人。”
在宋正阳开始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陈光宇就想到他有可能说这些,但这时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为什么?”
“因为那个男孩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个贵人而死的。”
陈光宇看着他,宋正阳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那个时候,他的那个贵人也没什么出息。帮人看个场子收个保护费,什么下三滥的,正面上不好出手的事情他都做了,这其中,也就包括给那些拆迁户找麻烦。”
陈光宇的心一跳,是的,这事他做过,而且没少做,虽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怎么好,但实在是来钱快,而且也能认识点官面上的人物。所以,他过去接这种工程很积极。每次接到就连夜去找那些钉子户,一般他会先吓吓他们,闹腾的他们晚上不能睡觉,再不行,就往他们门口泼秽物,不让他们出门。
这种缺德的事他真做过,但他没有打过人,更没有下过重手。那时候的人们比现在更胆小怕事,现在有网络,还能寻求舆论的力量,那个时候的老百姓真是求助无门,如果家里没什么背景,真的是只能任人欺负,所以,一般经过那么一两遭,开发商再稍稍的抬点价格,也就都同意了。
后来他混出头,就再没做过这种事。他可以确定,自己绝对没有伤过人命,而且他记得,他认识宋正阳的时候,他们母子俩是租人家的房子住的。一个大杂院,他们母子俩住其中的两间房,一个月的房租不过四十。
等等,租……?
陈光宇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仿佛没有发现陈光宇的变化,宋正阳径自说着:“认识那个贵人的时候,那个男孩和他的母亲过的很不好,但其实,他们能更好一点的,因为他们曾经有三间大瓦房,那是他父亲从他爷爷那里分下来的房子,房子虽不好,但地点很不错,面积也不小,差不多有五十平方了,那个男孩小时候还有自己的房间,后来市容改造,他们的房子也在拆迁的范围内。”
“这本来是件好事,按照当时的规定,他们起码能换一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有洗手间有厨房,他们能用上天然气。再不用担心下雨房子漏,也再不用被蜂窝煤熏的一脸烟。但他的父亲却不想要房子,因为他的儿子马上就要上高中,考大学也不过就是那几年的事情。所以个男孩的父母经过商量就决定不要房要钱……”
说到这里,宋正阳露出一丝苦笑:“那个时候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房价会涨成什么样子,更没有想到他们其实可以先要房,等到他儿子要上大学的时候再把房子卖了的,他们只是想着手里有一笔钱就有了底气。那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三万以上的大数目,不免就想多要一点,又受了邻居的鼓动,就跟着其他人一起闹了起来。他们本以为最多也就是争取不过来,却没想到,甚至连原来的钱他们也可能失去,当然更没有想到他们会被恐吓被看守起来。那个男孩的父亲,就是夜里被吓了一跳,之后发了几天的烧,再之后,就那么去了的。”
宋正阳看着陈光宇,眼眸漆黑:“很不光荣的死法,但他真的死了。你知道死是什么吗?就是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哭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帮你看作业,再也不会帮你背课文,再也不会送你去上学,更再也不会在半夜为你炖j-i蛋补脑。很多人可能会觉得那个男孩的父亲窝囊没用,甚至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但那是他父亲,他今生今世唯一的父亲!那个男人也许不够有出息,也许有很多的缺点,但对于他的儿子,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你说,那个男孩该不该想着报仇?”
“……该!”在说出这一个字的时候,陈光宇就觉得自己心中突然有个什么东西落地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该,太该了!无论他为宋正阳做过什么都比不上他爹。为了他爹,宋正阳想杀了他简直是太理所当然了,虽然他爹不是他亲手杀的,甚至他根本就没有动那个男人一指头——即使现在宋正阳都说到这里了,他也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但是,他知道宋正阳说的是真的,他还知道这件事不是说他没有动手就真的没有关系的。
“一开始,那个男孩也不知道他的贵人就是他的仇人的。他遇到这个贵人的时候正是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他每天上街去发传单,每天到小饭馆里打工,他尝试着去学电脑,但交了一百多块钱后却连机子都没摸到过几次。他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但却不知道要怎么破开这个局面。他想过要出去打工,但第一,他的年龄不够,第二,他也不能把他的母亲一个人放在家里。”
这样说着,宋正阳的思绪渐渐回到了十几年前。他父亲的死终于帮他们多换来了两万,五十平方的房子换来了五万块,这个数字在今天那真是少的可怜,但在那个时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但是,他父亲死的实在是太突兀了,几乎就在他父亲去世的同时,他母亲就病了。而知道他们家有这么一笔巨款的各方亲戚也纷纷把手伸了过来。这个说家里有什么困难,那个说祖上留下的房子也有他们的一份,每天吵闹不断,闹到最后,他甚至不敢开门。但那个时候他们住在大杂院,根本就不可能阻挡的了那些人,到最后他母亲只有拿出两万给他父亲那边的亲戚分了,然后连夜带着他搬家。
“阳阳,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办了你爸爸的事,再加上你那些伯伯叔叔的闹腾,现在家里只剩两万多了,你说这两万块咱们是用掉呢,还是留下来以防万一?”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妈拿着存折问他,如果放在现在他一定毫不犹豫的说用掉,不管是用来买个小房子还是供他继续上学都要比存下来好。但那时候他又怎么会想到这些?他只知道他爹为了多出来的两万连命都没了,他只知道他妈住院的时候这边交不上钱那边就要停针,他只知道为了这么一点钱,他那些亲戚争的死去活来骂的天昏地暗。
他怕了,他真怕手里没钱,他妈估计也是和他同样的想法,所以最后,他们把钱存了下来。住几十块钱的大杂院,吃着最简单的食物。这笔钱给他们母子提供了一份安全感,但并不能给他一个未来。
虽然装作无所谓,但当时他也是很害怕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所以,当陈光宇向他发出邀请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那个时候,他也深受各种黑道影视的影响,觉得那很酷很炫。当然,他也想过也许他混不出头,但,总比他发传单强吧。
他是在加入陈光宇的队伍后半年发现那件事的,他的第一感觉是拍死陈光宇,但随即他就发现自己不能动。陈光宇死也就死了,他不能跟着陪葬,他还有妈呢!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之后,他决定先忍着,就像那些电影里演的那样,先装的若无其事,再找机会给陈光宇致命一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很努力的做事,帮着陈光宇想各种办法,在陈光宇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也会竭尽全力。按照他的想法,他只是想让陈光宇更信任他,但谁知道,陈光宇却对他有了另外的感觉。当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
第74章
他和陈光宇一起洗过澡,一起睡过觉,当然,那个时候他们还是非常的纯洁,所谓的睡觉就是单纯的睡觉。哪怕一个人把一条腿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其他方面的意思。他们早就坦诚相见,不说对方身上有几根寒毛都清楚吧,那也是连个痣在哪儿都知道的。
他有的,陈光宇身上也有,陈光宇身上有的,他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