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冰清从浅眠中慢慢醒过来,轻抚着肚皮,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又在踢他了,他一定又饿了,一想到腹中的宝贝,再多的辛苦也不觉得。
季诺白端着那碗淮山骨头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温馨幸福的画面,女夫子全身似乎包裹着一层母爱的圣光,让这些早已经没享受过母爱的人有股想哭的冲动。
“邹夫子,汤来了,趁热喝了吧。”季诺白眨眨雾气溢满的眼睛,恭敬地把汤递了过来。
邹冰清细细地饮着,一边赞叹道:“何似煲的汤,真是色香味美啊!你们别光顾着给我喝,有没有给几个小的也盛一碗?”
季诺白点点头道:“夫子您就喝吧,别管我们,我们成天吃的东西都不含糊。”
过了一会儿,十九也从木人张处回来了,正背着药箱,一见了邹冰清,马上过来帮她把脉,又趴在她腹上听胎声。十九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所以也没有这么多男女之防。十九一脸用耳朵附在她小腹上认真地倾听,邹冰清就不由自主地去摸十九的额发,真是个人小鬼大的家伙,现在小九的医术已经名闻一方,是有名的小医生,但愿肚子的孩子有十九一半的懂事漂亮,那就谢天谢地了。
十九点点头,星眸眯成一条线,高兴地道:“女夫子,孩子很强壮,我能听到他在里面打拳踢腿呢,请好生休养罢。”
厨房里的胖大婶远远地看着那饮汤晒日头的邹冰清,叹了口气,摇摇头,轻声说了句:“命苦啊!”
她成日被那帮懂事体贴的少年们封闭在这个小书院里,自然不知道那个可怕的消息吧!他男人战死的消息!
胖大婶又露出鲜少有的忧愁之态,擦了一把眼角,再念叨了一句:“命苦的女人啊!”
邹冰清的父母其实都已经病了,而且是严重的内忧心病,但是都强撑着身体,如常地教学、照顾女儿。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心理承受力也就更强些,哪怕是满腹的伤心,一看着女儿脸上的期待的微笑和她隆起的腹部,又得笑脸相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是啊,一切都不重要了,最少女儿还在他们身边,未来还会添个活泼可爱的外孙。大不了是回到最初的状态,一家人相依为命。
且不说战绩的报告早已经送到轩辕王的手上,满朝上下都因这个胜利的消息而振奋,且不说常建变成三头六臂的战神,成为街知巷闻的传说,就连街上三五岁的儿童也把这些故事编成乡间野孩的游戏来演绎。
“我是常建,我要消灭你们这些倭寇。”
“我是轩辕不卓大将军,你们快来受死吧……”
“我可以不扮倭寇吗?”
“那你扮常建身后的十二护法童子好了,快去拿这个当兵器,他们也很厉害的。”
“好,好……”
而这些故事里还有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那就是李豹将军勇斗倭寇牺牲了。
某一日,邹冰清在墙根边散步,突然听到墙外一群孩子正在嘻戏打闹,于是觉得新奇,巴巴地推门过去看是谁家的调皮蛋儿。
他们正演到那一出,一个孩子正挥舞着一根长棍,一边叫嚷着:“看我李家的枪法,嘿嘿哈嘿!”李豹当年在勇夫会上夺得冠军,靠的就是这李家的独门枪法,所以轩辕国也无人不晓。邹冰清正在得意中,突然那孩子挥舞了好一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另一个孩子却跳了出来喊着台词:‘谁杀我李豹兄弟,我和你们拼了!”还有一个跳出来喊:“我常建誓要为李豹兄弟报仇,把你们这帮倭寇一网打尽!”
邹冰清看着地上装死的孩子,如遭雷劈,眼前一黑,昏死在地。
等她再次找到意识,自己正躺在床上,腹痛如绞。自己的母亲哭得眼都肿了,旁边还有胖大婶和几个陌生的婆子。
胖大婶一脸焦急地唠叨着:“怎么就昏在后院了,还好那帮野孩子来叫人,不然可怎么办?”
邹冰清一头虚汗,小腹疼得无以复加,却撑起身子问:“娘,李豹他怎么了,不是仗都打完了吗?他为何还不回来,他是不是……”邹冰清吞下“已遭不测”四个字,盯着自己母亲看。见母亲一脸心虚,只懂得嘤嘤地痛哭流涕,心里就塌下去一大块。
胖大婶又道:“苦命的夫人,你别想这些烦心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孩子生下来,懂吗?”
邹冰清顿时肝肠寸断,看来丈夫战死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怕是只瞒着她一个人而已。
那几个稳婆也从旁大嚷道:“老夫人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一会儿若是哭昏死过去,我们也腾不出人手来扶您,唉!”
屋里传来婆子们的呼喝和女人的呻吟声,屋子外头的一老几小却都像热锅上的蚂蚁。邹老夫子的头发胡子似乎更白了,人如一棵枯藤一样,直把屋外的地都踩平整了。那群少年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没想到女人生孩子是这般艰难,从上午到了这黄昏时分,折腾了这许久,依然没有生下来。
“没想到我们日防夜防,还是给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季诺白诅丧地摊坐在墙角,面如死灰。当时他们一众少年听到孩童的求救,把女夫子抬回来的时候,她正迷糊不清地念叨着:“李豹,李豹,你不要死,你答应要回来看我和孩子呢。你怎么忍下扔下我们娘俩?”
何似焦头烂额,像白痴一样转着圈,又神叨叨地说:“热水怕又凉了,稳婆要我烧热水,烧热水,我再去烧!”
靳鹿一边摸着宠物小白的毛,一边问:“小白,你说女夫子怎么生了这么久?你说老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白早已经不是原先如西瓜大小的萌宠了,现在长得如小狮子一样威武,夜里帮学院看家护院,比寻常狗犬都勇猛些,但在主人面前又温驯无比。现在它也只得把两个爪子趴在地上,半蹲着,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大约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紧张的氛围。
十八和白小米则没有食欲,更没空去抢东西吃了,不过十八还是呆呆地问:“女夫子进去了这么久,会不会饿,她平日最少已经吃上两餐了。”
白小米则重重地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说:“白痴,你听她疼成这样,哪有心思吃东西?”
屋里又传来压抑不住的喊疼声,最后慢慢变成撕心裂肺的惨叫。平时女夫子温婉隐忍,几曾发出过这样的痛呼,想必是痛疼已极!
邹老夫子急得汗流浃背,眼睛都急红了,一边跳脚一边念叨着:“快啊,快啊,快啊!”
杜雨、杜双、杜飞三个孩子跪在屋檐下,想起以往他们还是乞丐时,住在破庙里,若是有了什么解不得的大事,便会跪下求堂中的神像,仿佛求一求了,菩萨便可以听到你内心的哀求。现在他们也内心万分焦急,于是虔诚地跪拜着正南方向。听说正南方向有一种观音庙,里面有一位送子娘娘,应该是求她没错吧?
十四则悄无声息地去拽一拽十九的衣服,轻声道:“十九弟,你怎么说?”
十九摇摇头,长长的睫毛微垂着,小嘴倔强地咬着,黑着脸道:“不乐观。”
“那不乐观又是什么意思?”十四急了,紧瞪着他,一双手按着十九的肩快把他摇散架了。平日女夫子待他们如亲生骨r_ou_,相处了这三四年的时间,现在听着夫子的哀号,无不痛心疾首。
十九定了定心神,告诉他:“现在女夫子的胎儿应该八个月了,离正常瓜熟蒂落还差了一个多月。”
十四却说:“我听我母亲说,当年我在她腹中也是七个多月便生了,若是这样,七个月的胎儿也能存活,八个月的胎儿便更成熟些,你看是这个道理吗?”
十九面色一紧,诡异地望向十四,道:“你可知民间有传言,活七不活八?”
十四也面色煞白,疑道:“你是说?”
十九点点头,说:“正是,七个月的胎儿反而可以活下来,八个月的胎儿倒十有八九……”
十四摇摇头,不信地道:“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民间竖子之言,未可全信。”
十九又叹了口气,解释道:“民间的说法,并不是针对胎儿的生活,而是针对胎儿的分娩,七月的胎儿虽是早产,但却也能生下来,八月的胎儿,十有八九却是难产。女夫子如今这样,正是难产了。”
十九翻了翻随身带的那本手写稿,里面是常建亲笔写的一些医学常识,当时是交给木人张的,木人张看罢又给了十九收起来,所以他便时时带在身上。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给十四看:“十四哥,你看,老师的这张手稿上有几张图,画得很清楚。这些胎儿在腹中大致的形态,胎儿在七个月时,头是朝下的,而在八个月时头又转上去了,到九个月时方能再转下来,可以自然生产。这也就是为什么八个月的胎儿容易难产的原因了!”
十四终于面如土色,瘫坐在地上。他知道单凭民间传言,不可尽信,但是老师所画的必有一定的道理……
正在他俩言谈间,一个稳婆大惊失色地跑出来,朝着邹老夫子嚷道:“夫人的相公可在?”
邹老夫子说:“她现在相公不在,只有高堂在此。我们做得主的。”
稳婆一头是汗,急道:“难产,脚朝下,生不出来,好像孩子还颈缠脐带,再这样下去会大出血,快点决定——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十四和十九一听,果然如常建手稿所画,婴孩现在是头朝上,脚朝下,难道真如民间所言活七不活八吗?
这帮少年手足无措,急在心头却无计可施。这女人生孩子的事,也轮不到他们帮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