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祸得福,现在反倒成了练功的好地方。
楚越到了山顶,反而不再有动作。他站在山顶望着落日的方向,如血的余晖铺满积雪,像是开了一地红梅,艳丽无匹。
直到太阳终于隐去,只剩下最后一丝残光,形成一束细细的光线,指向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
雪山之上这样的石头无数,除非知道残阳指路的秘密,否则谁也不可能找得到冰狱的入口。
捏了一颗小石子在石头之上轻叩几声,发出一连串像是杂乱无章却又隐隐有规律可循的音律,冰狱的入口终于在y-in暗的天幕下轰然开启,寒气迫人而来。
楚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有点紧张,马上就要见到晏怀风了,他还好吗?被关在这种地方,应该好不起来吧,说不定已经受了不少折磨……
按捺中脑中胡思乱想的念头,慢慢走入冰狱之中,大门又无声无息地阖上,一瞬间的黑暗,随即又亮起莹莹的光。
寒冰做成的牢狱,自然不可能用烛火油灯之类的照明,因此冰壁上嵌满了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颗颗圆润饱满,莹莹生辉,随意拿出去一颗都是价值连城。
圣门一度辉煌如斯,如今却不仅退居滇南,而且纷扰不断,不得不让人心生感慨。
楚越小心翼翼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他并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防止外人闯进来的机关,只见那无数夜明珠在头顶拼成一幅星图形状,沿着长长的通道一直向前,仿佛一条光辉灿烂的星河。
放轻脚步,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动静,楚越慢慢往前走。两边的牢房里多数空着,冰狱很大,人却很少,并没有多少人值得被关在这里。
偶尔有人坐在里面,也是一副木然的形象,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丝毫不在意,甚至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楚越心下暗惊,难道晏怀风也——
终于在一间巨大的冰室里,他看见了晏怀风。
此后很多年间,每当楚越回忆起这一次相遇,仍然会无端动容,只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主。
前一世,他眼中的那个晏怀风是不可一世独断专行的,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念头,他从不觉得那个人会有心慈手软的时候,更谈不上信任,这也直接导致悲剧的发生。
这一世,他对晏怀风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刚刚年满十七的少年身上,拿着扇子骄傲地挑起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让他去鬼谷。
匆匆三年光y-in,原来他们都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冰室里一切都很简陋,一张冰砌的方桌,两只冰做的圆凳,和一张冰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晏怀风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侧着身子躺在冰床之上,轻阖双目,似乎睡着了。
已经二十岁的人比之之前拔高了不少,尽管躺着,依旧可以看出挺拔修长,骨r_ou_匀停。
也许是因为冰床寒冷的缘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有点苍白,长眉斜飞入鬓,如墨的长发散在身后,有几丝绕在颈间,更加衬得其人如玉,映在冰上恍若谪仙。
却不是女子的y-in柔,岩岩如孤松之独立。
楚越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就在他发怔的当口,晏怀风睫毛微颤,仿佛感觉到有人来了一样,终于慢慢睁开眼。
第8章 一双鞋
楚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单膝跪地,低下头行礼,不敢再看那个人,生怕自己的目光玷污了他。
耳边响起衣袂窸窸窣窣的轻响,拂过冰冷的地面,却让人想起初春嫩柳梢头轻若无物的微风。
半晌,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在自己头顶上方响了起来。
“你是……”
楚越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开口,“属下影卫十四,归来复命。”
晏怀风已经半坐了起来,目光如深潭微澜的湖,打量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在雪山冰狱里的陌生人,表情舒展而从容,既没有半分惊讶,也看不出雀跃的痕迹。
影卫十四?他身边有过几个影卫,然而并没有叫做十四的。况且,那几个影卫都已经背叛了他。
他无所谓背叛,成王败寇,落魄的人不应该要求忠诚。只是在这种如同绝境的情况下,却跑出一个陌生人,这不得不令他感到意外。
晏怀风一直没有说话,楚越也就一直跪在那里,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冰寒岑寂的世界,仿佛连光y-in也被冻结,过得格外漫长而令人忐忑。
然而楚越依旧跪得很稳。
半晌,晏怀风微扬唇角,像是终于想起了对方是谁一样,轻声道:“是你。”
楚越心里长舒一口气,看来少主对他还有点印象,从刚才的迹象来看,他只是清减了些,倒没有看出受酷刑折磨的痕迹。也对,门主从前那么疼爱他,应该不至于下狠手。
晏怀风从冰床上下来,赤脚轻盈无声地行走在冰面上,仿佛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冷,一直到栏栅前,隔着一道门低头去看这个近乎陌生的人。
他依稀有点印象,其实当年送那少年去鬼谷,不过是临时起意,从没想过他真的会从那种地方出来。
更没想到他从那种地方出来,还会来找自己。
如今他跪在这里称呼他为少主,显然是准备站在他这一边了。竟也不问任何缘由就敢和晏清河以及整个圣门对抗?
晏怀风若有所思地抬手说:“起来吧,你怎么来了?”
楚越稳稳地站起来,依旧恭谨地低着头,毫不迟疑地回答:“属下来救少主出去。”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
晏怀风转过身,走到冰桌边上坐下,手指下意识地轻扣着桌面,“你什么都不问?”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少主。”
晏怀风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当年那个打伤他的少年影卫,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对方的模样了,只是依稀记得对方的眼神像是无法驯熟的野兽,总是倔强又不甘。
拥有那种眼神的人,真的会不仅对他忠心耿耿,而且就算时隔多年,还要单枪匹马地来救他?
晏怀风忽然对这个影卫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打眼望去,只见对方穿了一身玄色短打,干净利落。身材高挑,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英气,沉默无声地站在外面,只要自己没有发出命令,就不会轻举妄动。
由于他低着头,夜明珠朦胧的光线让他看不清他的脸。
于是晏怀风命令道:“抬头。”
楚越下意识地抬头,瞬间晏怀风整个人又落入他的眼中,让他整个人绷得笔直。
晏怀风一怔,这不像是那个瘦小的少年。
眼前的人看上去沉默且沉稳,不说话时不太有存在感,然而却让人很放心。尤其是眼神,看着他的时候是纯粹的信任与维护。
有趣。晏怀风收回敲着桌面的手指,慢吞吞笼到袖中,心想,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你叫十四?”
“是。”
“本名呢?”
楚越一怔,不知道晏怀风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问这种问题,他当然知道影卫所谓的名字只是他的入门先后顺序的一个数字,他们是不允许有姓名的。更何况,他也并不知道十四的本名是什么。
然而晏怀风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楚越。荆楚的楚,吴越的越。”
晏怀风颔首,“此名甚好。荆楚自古多劲悍决烈之士,吴越乃卧薪尝胆之源。从今以后你就用本名吧。”
“属下谢少主。”这是意外之喜,楚越自从知道自己得以十四的身份活下去,用十四的身份补偿晏怀风之后,心里总是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悲哀。
因为晏怀风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阿越”。
但现在不同了。
“少主请走远些,属下来开门。”
楚越抽出腰间长剑,三尺青锋灌注了内力,用力砍向陨铁铸就的子母连环锁,剑锁相击,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剑尖承受不住压力骤然折断,而子母连环锁却毫发无损,依旧阻挡在两人之间。
楚越扔掉断剑,几两银子一把的寻常长剑,果然无法承受过多的内力。
望了望远远站在狱中一角的晏怀风,楚越伸出手握住子母连环锁,想要徒手把它弄断。奈何陨铁不比寻常钢铁,坚硬无比,根本无法动它分毫。
想到晏清河派的人马也许马上就会随后赶到,楚越不由地有些急迫,运起全身的内力,企图跟陨铁来个硬碰硬。
眼看着他的手上泛起阵阵红痕,青筋毕露。晏怀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边,他从栏栅的缝隙中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在楚越扯着子母连环锁的五指之上,说:“没用的,别浪费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