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怀风眼底有杀意,甚至没有去隐藏。
蓝衣男人像是看不到,一手捏着折扇,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的手心,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忽然别过头,对着附近空无一人的角落朗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话音空落落地抛出去,被沉默的虚空吞噬。过了一会儿,角落处慢慢转出一个身影,楚越抬头仰望着屋顶上对峙的两个人,略有点担忧的眼神落在晏怀风身上。
晏怀风并不看他,他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后,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能被萧沉一招制住的人竟能发现楚越的藏身之地。要知道,影卫最擅长的无非是隐匿身形。
看来他与萧沉的交手中分明保留了实力。
晏怀风摇摇头,示意楚越一边观战。这个蓝衣男人承载了他太多疑问和揣测,他需要一个答案。
楚越这是第一次见到晏怀风对别人出手,也是第一次见到晏怀风拿出那把温玉为骨的扇子。
一蓝一金两道身影站在看上去离天空极近的地方,各自持扇,有那么一个瞬间,楚越竟然觉得他们非常相像。
蓝衣男人初见时并无晏怀风那么动人心魄,然而仅看侧面却又与晏怀风很是肖似。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张脸是否真实。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手的,两把扇子在半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连日光也给人一种暗淡了的错觉,扇骨相击时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完全一模一样的招式。
流萤小扇的第一招,登高望四海。
扇子缠在一起,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晏怀风看上去只是轻轻地拨开了对方的手,声音却有些虚浮,他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脸,冷声问:“你究竟是谁?”
蓝衣男人闻言展颜一笑,“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怎么,是不敢相信还是自欺欺人呢?”
“不可能!”
晏怀风断然否认,扇影交错,两人飞速地分开又飞速地靠拢,扇面合拢,双双用扇骨去切对方的咽喉。
流萤小扇的第二招,天地何漫漫。
在楚越看来,这就像一场华丽的舞蹈,两个人的动作整齐划一,配合得默契无间,若不是衣服颜色不同,根本就分不清彼此。
恰如双生。
然而他无端地觉得那身蓝衣穿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很不合身,其实这种颜色,晏怀风才最适合,深蓝、浅蓝、月白,穿在晏怀风身上都一种令人宁静的气质,沉郁又轻灵。
既矛盾又和谐。
他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烧,伸出手摸了摸脸,一片滚烫。感叹这场病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毒虽解了,病去却如抽丝。早知道,该问萧沉要点退热丸药的。
就在他走神的那么一会儿时间里,晏怀风与蓝衣男人的缠斗已经难解难分。
蓝衣男人仿佛是故意,无论晏怀风用什么招式,他都立刻用同样的招式予以回击,角度、动作毫厘不差,简直就像是镜中倒影。
蓝衣男人看着晏怀风越来越迟疑的动作,逼近了他冷笑,“你知不知道你是谁?”
晏怀风把头一偏,躲过对方蕴锋刃于无形的扇面,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晏怀风。”
蓝衣男人立刻流露出讥讽与不屑的表情,轻蔑地否定,“不,你不是,我才是圣门少主,我才是晏怀风。”
“你以为学几招有形无神的流萤小扇,就当自己是个人物?”
“哦?那你问问你自己,天底下除你之外还有谁会流萤小扇,谁能让我学会这几招‘有形无神’的功夫?”
蓝衣男人在“有形无神”几个字上特意加了重音,听上去极其刻意。其实不用他如此提醒,晏怀风与他一交手就已知道,对方的流萤小扇其实炉火纯青,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甚至……
晏怀风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他望着对方颈间的一块形状特异的玉坠,“是晏清河教你的?”
蓝衣男人瞬间后退,收回扇子展开遮住一半容颜,笑得高兴异常,一字一顿极慢极磨人极残忍地对晏怀风说:“他是不是从来都不允许你叫他父亲?”
明明如同挑拨离间的一句话,却让晏怀风无话可说。因为这根本就是事实。晏清河从来都不让他叫他父亲,从来都不。
蓝衣男人并不满足,他狠狠地压上了最后一根稻Cao,“他关你入冰狱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在怀疑了么。”
晏怀风手指微动,在袖中紧捏成拳,摇头否认,“我是晏怀风。”
蓝衣男人摇头,“不,我才是。”
话音尚未落下,在晏怀风尚有一瞬间怔忡的时候,他忽然出手!
扇面的泥金被阳光折s_h_è 出刺眼的金光,如大鹏展翅恨天太低一般高高跃起,从上往下俯视着晏怀风,化作无数残影,通通向晏怀风压去。
那是强大至极的威压,如果首当其冲,根本避无可避,更何况那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嘲笑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你应该从来没见过吧,流萤小扇真正的杀招,风飘大荒寒!你练的无非是残本而已。”
晏怀风怔怔地,仿佛忘了还手。
其实不是没有怀疑过的,流萤小扇如此狠辣的武功,却总给他一种少了什么的感觉。然而晏清河总是呵斥他,说那是因为他悟x_ing不够无法领悟其中深意的缘故。
他的父亲虽然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母亲,可此后亦再也没有另娶,整个圣门上下,唯有他一棵独苗。他一直以为,他父亲对母亲也许还是有情有愧的,无论当时多么冷血。
却原来,都只是棋子而已。
“少主!”楚越眼睁睁地看着晏怀风几乎放弃了反抗般任由那杀气压下来,再也顾不得其它的什么,下意识地冲上屋顶,一把抱过晏怀风,将他护在自己怀里。
他不想死,但晏怀风更不能死。这两人的对话虽然不响,然而以他的耳力依旧听得一清二楚,晏怀风从来都是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他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十几年来深信不疑的一切忽然天翻地覆,就算是他也无法一笑置之。
紧紧抱着晏怀风,狼狈地滚下屋顶,才堪堪躲过那一招的正中,却还是被余势波及,就像冬日里最凛冽的朔风刮在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痛。
若不是蓝衣男人最后关头忽然收了手,他们两个,可能都会死。
落地沉闷的响声中,楚越把晏怀风保护得严严实实,自己充当了r_ou_垫,承受起两个人下坠的重量,喉咙涌起一股腥甜,他沉默着咽了回去。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蓝衣男人站在屋脊之上向下望,轻飘飘扔下一句“废物”,然后从容地离开。
楚越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不是离开而是下来准备杀了他们俩的话,自己一定会跟他拼命。
其实若不是他用言语扰乱了晏怀风的意志,仅凭那一招杀招,晏怀风也不会如此惨败。
他看得很清楚,到最后,晏怀风根本处于恍惚状态。
怀里的身体动了动,晏怀风推开他半坐起来,嘴角流下一丝血迹。那一招终究还是震伤了他的肺腑,却也震醒了他。
“少主。”
晏怀风随意地擦去嘴角血迹,瞥了楚越一眼,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刚才的痛苦从未存在过,“你还叫我少主?”
楚越看着他,坚定不移,“楚越永远只有一位少主。”
第23章 心有千千结
晏怀风没再说话,只是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楚越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落后三步的距离,既不打扰他,又能及时地发现异动。
晏怀风没有回比武场,也没有回客栈的意思,一个人穿过喧闹的人群,慢慢远离天渚城最繁华的地段,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却看不出方向。
两旁的建筑逐渐破败,行人减少,Cao木荒疏。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城郊一带。由于气候不同的缘故,中原的Cao木没有滇南那么茂密高大,颜色也没有那么青翠,不过看上去仍然别有意趣。
看晏怀风还要不知疲倦地往里走,楚越终于上前一步拦住他,“少主,逢林莫入。”
晏怀风抬头冷冷地望着楚越,楚越无视他冷意森森的目光,固执地拦在他身前,脸上是不赞同的表情。
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突然伸出手握住楚越的肩膀,在对方略带诧异与不解的目光中一用力,狠狠地推着他迫使他后退,直到楚越不得已后背撞到树干上,才停下了动作。
晏怀风的扇子抵在楚越的颈上,神色肃厉地望着他,低沉地问:“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楚越垂下眼,能够清晰地看到晏怀风握着扇子的手有一丝颤抖,再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晏怀风的瞳色如暗夜无垠,只有一片沉寂的黑色,看进去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