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见晏怀风的心情是如此地强烈,早已超过了一个属下对自己少主的忠诚之心。
或者,早在前世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早已接受了晏怀风对自己的温柔,却终究没能明白这种温柔源自为何。
经历了一场无形无质的别离,让他越来越接近心中真实的心情。只是……现在的晏怀风也对他有如此的心情吗?
还是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属下而已,而且是一个,刚刚当着他的面放走了他的敌人的属下。
如果他跟晏怀风解释,他会不会相信他?
不,现在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要找到晏怀风!
想要看见对方的心情如此强烈,四周浓郁的黑暗忽然变得稀薄,就在前方不远处,晨曦般的微光瞬间亮起,让他的眼前一片空白,然后失足往下坠落。
“如果可以,放他一条生路。”在他坠入光明的瞬间,他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个少年最后一声低语。
“少主!”楚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环顾四周,这里是全然陌生的环境,让他不知道身处何地,是否陷入了另一片迷雾里。
厚重的被子盖在身上,出了一身黏腻的汗。
大概是他喊的那一声太凄厉,屋里的帘子被一把掀开,一个穿杏黄衫子的美妇走进来,看见他脸上浮现出了惊讶喜悦的笑容。
“你醒了?太好了,我刚想去配回魂汤呢。”
“姑娘你是——”长久没有说话,楚越觉得自己的声音无比陌生。
“这里是寻簪阁的回天楼,我是苏真。”
楚越四处张望了一下,有点迟疑的问:“请问我家少、少爷在哪里?”
苏真闻言脸上的喜色稍褪,有点忧心地说:“他刚从流花河回来……受了点儿伤。”
第36章 情愫
楚越的脸色立刻变了,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全身酸软虚浮无比,因而踉跄了一下。苏真连忙上前搀扶。
他一叠声的问:“受伤?为什么会受伤?流花河又是什么地方?”
苏真有点吃力地拉住楚越,明明是刚苏醒的病人,怎么力气就那么大!“你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乱跑出去做什么?”
楚越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不可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找到晏怀风,于是回头看着苏真急切地问:“他在哪里?”
苏真望着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只好带着楚越来到隔壁,楚越才知道晏怀风就住在离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面。
此时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响,楚越疑惑地望去,一个低眉敛目的婢女端着铜盆和毛巾匆匆快步走出来。
只看了那铜盆一眼,楚越就觉得触目惊心。
温水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像满盆的鲜血,带血的布料碎片堆在里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叫做受了点伤?楚越看着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心被高高地吊起,在他看来,晏怀风简直是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尽了。
苏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急如焚,却又徘徊在门口不敢进去,以为他害怕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轻声安慰道:“放心,虽然伤的严重,既然到了回天楼,就无x_ing命之虞。”
楚越一手抓紧了门框,往里面看去,却总有人挡住他的视线,看不到那个让他无比担忧的人。
他想进去,却害怕晏怀风看见自己生气,反而对养伤不利。
楚越硬生生地把目光从门中移开,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舔了舔干涩的唇,哑声问:“姑娘,少爷他为什么会……受伤?是谁伤了他?”
苏真拍拍楚越的肩膀,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她总是扮演着一个长姊的角色,长姊如母,年龄带来了阅历和沉稳,让她有一份风霜沉淀过后平静。
她拉着楚越在外屋里坐下,先倒了杯茶让他冷静一下。
楚越哪有心思喝茶,可看着苏真的眼睛,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温和、包容、慈爱。虽然坐立不安却难以拒绝。
看着楚越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一口气往肚子里灌了一盏茶。苏真才斟酌着词句说:“伤了韩公子的并不是人。”
楚越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疑问。
“你突然昏迷,当时就我的诊断来看可能无法再苏醒。韩公子为了救你,去流花河采缕金衣——那是一种Cao药,研磨之后可以配制回魂汤。”
“那是很稀有的药物,流花河深不可测,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从那河里回来过。韩公子大概遭到了河底某种动物的袭击,不过他始终都不肯放开拿到手的药……”
楚越低下了头,苏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到对方闷闷地说:“他是为了……救我?我昏迷了多久?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会儿……”
苏真叹了一口气,“你昏迷了将近十天,不过若以离魂之症来说,能这么快醒过来已经非常意外了。可惜韩公子千辛万苦拿来的缕金衣却是用不着了。”
楚越没再说话,只是站起来向苏真深深行了一礼,然后毅然决然地向晏怀风所在的房间大步跑过去。
他现在不想考虑晏怀风看见他会不会生气,只想见到他,见到他安然无恙地在那里。
“砰”地一声推开门,楚越的眼里只有那张床和床上的人,连窗子下面坐着的陌生男人都没有看到,更无视那些正帮忙收拾房间照看病人的大夫们惊疑不定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
从鬼谷出来找到晏怀风以来,他们还从未分开这么久过。
经过了漫长的昏迷,和噩梦般的黑暗挣扎,楚越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晏怀风,活生生的,温热的,尚且还在呼吸的晏怀风。
预想过的场面全部都没有发生,因为晏怀风已经睡着了——他的脸色看上去那么苍白,几乎比他第一次在冰狱里面见到他的时候还要惨白,可见失血严重——这样一来,楚越也无法肯定,他究竟只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虽然已经被换过了衣服,晏怀风现在身上的里衣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楚越却仿佛看到了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他注意到晏怀风半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依旧紧握成拳,仿佛是想要紧紧捏住什么。
酸涩的情绪盈满胸口,楚越在晏怀风床边半跪下来,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晏怀风。没有想象中的冰凉,晏怀风的体温反而有些发热,楚越自己都察觉不到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活着。
他转头去看被他的动作弄得疑惑不已的大夫和婢女们,开口说话地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乎有点哽咽了,“少爷他没事吧?”
婢女点点头,忍不住去看床上的晏怀风,尽管这样毫无生气地躺着,他依旧是令人心动的。
“这位……公子,虽然被送回来的时候全身骨头都快碎了,而且大量失血,像是被什么东西围攻大力绞杀,确实很凶险。不过有苏楼主在,x_ing命已经无碍了,只是要多休养些时日。”
楚越像是被谁当头打了一木奉,“全身骨头都碎了?这怎么能——”
这时,坐在窗下的陌生男人突然说:“是快碎了,不是都碎了。那东西虽然力大,却只是无知之物,只有蛮力。当时他只要放开手里的缕金衣,就不会再被攻击。它们只是看守Cao药罢了,并不会主动伤人。可惜他死都不肯放开手里的药,我不路过,只怕他也就回不来了。”
楚越茫然地回头,像是才发现房间里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一样,他长得实在太普通,无论看了多少眼,只要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然而他一旦开口说话,那种气势却没人可以忽略。
“你是——”
他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对楚越说:“好好看着你家少爷。”然后带着房里其他一众人出去了,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楚越一门心思扑在晏怀风身上,对这些完全没有感觉。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楚越忍不住屏住自己的呼吸,贴近晏怀风去听他的心跳,直到那种沉稳而有规律的声音传来,他才能完完全全地确定,晏怀风还活着。
轻轻撩开他身上盖着的那一条薄薄的丝被,可以清晰地看见晏怀风赤裸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
楚越小心翼翼地抚摸上去,沿着每一道伤痕摹画一遍,脑海里忍不住去想究竟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凶狠的力道。
楚越半跪在榻前,紧紧握着晏怀风的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生怕自己闭上眼再睁开眼的一瞬间,眼前的人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渐渐地,眼前变得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