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池只是极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心想,我是很勇敢的,我也应该很强大,只要度过这一关,他就会是艾尔维特最强大的战士之一。这个认识像一剂强心针,宴池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像一头发怒的小狼崽那样固执的盯着远处的身影,想,我不会输的。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输。他可以牺牲,可以奉献,可以像是飞蛾扑火一样不计后果的投身而入刀山火海,却绝对不能输。
他为了转移注意力,不那么疼,漫无目的的猜测着,艾尔维特在想什么。
艾尔维特其实在想勒伦奈。
这毕竟是个特殊的时刻,勒伦奈虽然身在冰棺,却少见的上线了。
艾尔维特体内有随身装置,可以接收上载的人造人意识信息,于是此时就发生了宴池并不知道的事情,艾尔维特其实是在和勒伦奈对话。
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存为数不多要省着用的生命力,勒伦奈并没有用艾尔维特的身体来体验一下活着,只是提问:“成功了吗?”
艾尔维特的思维基本没有什么波动,不过勒伦奈当然感受得到紧张的底色:“还没有,正在进行中。”
勒伦奈轻轻叹了一口气,艾尔维特完全能够想象,如果她在眼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给了我们很大惊喜,这次的成功,我想出乎很多人的预料。”
她很显然不准备再回到冰棺等待通知了,要在这里一直等到成功为止。
艾尔维特对身体和大脑的所属权被侵占,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也不反对和她共享,至少这样还能稍微纾解一下紧张和对失败的害怕:“是的,他比我们想的坚韧的多,当然也幸运得多。”
虽然幸运这个词看起来是很不科学,不太可能出自于艾尔维特的评价,不过事实就是,幸运也是一种客观存在,变幻莫测很难捕捉的东西,它切实的影响着历史和宇宙,也影响着每一个人。因此,勒伦奈也表示同意:“这证明我们也很幸运,而这点幸运,对我们来说,就真的太重要了。”
不过显然勒伦奈不准备只是浅尝辄止的谈论这些:“那么,来说说你对他的看法和评价吧。”
艾尔维特完全明白勒伦奈的意思,她现在并不是在问作为元帅,长官是如何看待宴池这个军官的,她是在问艾尔维特本人,如何看待作为独立个体的宴池。
和宴池所想的不一样,人造人完全明白个体和群体的区别,当然也相当在乎宴池的个人特质,这些东西看起来似乎和作为军人的专业素质关系不大,不用太关心,可实际上,一个人的职业素养,就是他本人的一部分,受到影响,甚至能够决定他适合的方向职位。
艾尔维特停顿片刻,没有回避,凝视着远处艰难喘息着的宴池,深思熟虑的回答:“他很有很强的生命力。你是知道的,排异反应也好,适应能力也好,都是生命力的一部分,这些他的表现都是相当优秀的,同时,求生的意识也很强烈。你说得对,另一部分人注定是很优秀的,否则他们不会发现弊端,不会认识到残酷。”
勒伦奈很冷静:“但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那是当然,目前来说,人造人没有什么统治全人类之后制霸宇宙的目标,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需要确定现有秩序不被破坏。勒伦奈始终着眼于整个族群的生存,在她眼中,这个族群之中的个体,不会有任何感情意义上的区别,影响她的决策。
艾尔维特知道勒伦奈有个程序的名字叫“抹杀”,也曾经启动过,不过并不是很紧张:“这有关于另一项素质。他很有趣。”
艾尔维特很少用这种感情-色彩浓厚到出现在他身上甚至有些奇怪的定义。勒伦奈显然也意识到了:“定义有趣。”
这次,艾尔维特回答的更慢:“我不太明白,只是觉得,他的某些观点,其实有些像你,不过你知道你是有局限的,因为你的立场其实早已注定,所有决策都由立场决定,支持你的是逻辑思维。宴池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似乎并不是很清楚我们的分界线,人造人,自然人,来木人,在他看来首先都是生命,其次才有各自的立场属x_ing。正因为有前面的平等认知,因此要他无缘无故的去残害这些东西,他是做不到的,因为他的同理心不允许。”
勒伦奈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话十分及时:“所以他需要立场来约束,后天的分出敌我,才能心安理得。”
艾尔维特表示同意:“对。但这不能算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实际上很矛盾,我想常年的军营生活毕竟让他产生了某些条件反s_h_è ,因此出手的时候其实完全不经过思考,而他的适应能力实在是很惊人,与此相比较,好奇心和天真都不足为虑。”
勒伦奈表示理解:“所以你最终决定把他的位置安排在你的下属之中。”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因为决策是早就做出来的,没有什么需要疑问。
艾尔维特并不回避:“是的,你知道他意义重大,你也知道,他能改变整个格局,我想他是需要磨炼和成长,但却不需要脱离我们的视线,至少在情况晦暗不明的现在,不行。”
勒伦奈沉默了片刻,突然提起另一个问题:“外星文明的探索,有结果了吗?”
自从艾尔维特从叶城回来之后,探索者军团就接受了新的任务,探索近在咫尺的外星文明,排查他们遇到的究竟是哪一个。
其实和宴池的猜测不同,当前政府对于这片宇宙之中的星际联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现阶段作为侵略者贸然参与星际外交显然并不安全,也没有十足把握,因此暂时搁置,很有技巧的在开疆拓土的同时收集情报。如果来木人还是按照科学院社会学研究理论那样缓慢发展,那么现在的情况也就还没有这么危急,但来木人是最大的变数,他们联系到了对新地球觊觎已久的外星文明,他们就不得不提前出场了。
现在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安宁平静而已,战争的y-in云已经逐渐笼罩了这个星球。
勒伦奈的问题,艾尔维特完全可以回答:“我们已经基本锁定区域,目前正在观察文明等级收集情报,希望能够得到更多信息。”
“那么,你认为,这一场战争是必然降临的吗?”
勒伦奈接下来的问题,更加难以回答。
艾尔维特沉思片刻,给出的答案却很奇怪:“这完全取决于他们有多想要秘金。”
“如果我们选择共同开采呢?”勒伦奈却反常的没有从屠杀入手,而是思考合作可能。
艾尔维特明白她的想法:“那我们就会沦为殖民地。”
这是个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推理过程。因为道理是很简单的,如果有办法能够不发生战争,新人类肯定是想要规避的,但对方既然能够接受共同开发这个条件,就证明对秘金的需求到了非要不可的地步,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新人类退让这一步,反而会被看作软弱可欺,同时贸然接受对方派遣开发的部队,也相当于开门揖盗,到时候要是发生问题,想要毫发无伤的驱逐出境,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
到时候仍然是一场战争不可避免,甚至损失要比根本不同意从一开始就悍然迎战大得多。
所以,共同开发这个想法,只能被排除了。
勒伦奈轻轻笑了一声:“真奇怪,当年我们奋起反抗银河帝国统治的时候,一切的主动权还在我们手里,现在已经成功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是否要战争的主动权,居然被敌人掌握。”
她当然不会怯战畏惧,但这么丰富的感**彩,明显的无奈之情,倒也是第一次。
可惜艾尔维特对此不置一词,只是简单的回答:“这也是步入和平的必然经历。”
勒伦奈陷入了一阵沉默。
她现在的意识只是一串数据活跃在艾尔维特的脑子里,双方相对来说都比较自由,因此艾尔维特没有和她对话的时候,就专心看着宴池。
他不能接近,以免打扰研究员和叶赛尔的工作,现在场内所有人的情绪都很紧张,不需要添乱了,而唯一能够做出努力的就是主角,宴池和死神。
随着电极一个一个连接上死神,气氛到了最令人窒息的程度。叶赛尔紧紧盯着显示屏,运指如飞通过中转阀门调试宴池接收的信息,好让他逐步深入,不至于在信息洪流之中被淹没,或者被主宰。
宴池眼前已经看不见现实了,他在一片黑暗里徘徊片刻,毫无预兆的跌进了五彩斑斓的海洋之中。他的意识好像也被数字化了一样,而这海洋就是数据形成的虚拟海洋。宴池看不见死神,却感受得到他,就像是大脑意识突然有一部分不属于自己,要很费力才能抓得住。
“你还好吗?”
死神问。
宴池并不是通过听觉来意识到这句话的震荡,而是通过数据,直接在脑子里响应。这感觉有些吓人,他也很难适应:“我喘不上气来!我该怎么办!”
他的惊慌失措是有限的,而且也知道自己应该保持自我,不被冲走,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寻求死神的帮助。海浪滔天,他被迫的沉沉浮浮,直到抓住一个坚硬的东西,死神的声音也回应了他:“找到你自己!”
其实,死神也是第一次和自然人接驳。相较于得天独厚,本身就是二元存在因此完全能够理解这种连接形式的人造人,自然人的意识对他也非常新奇,死神检阅着眼前汹涌河流一样的思想意识,伸出自己的一根触角,作为宴池的原点,让他重新构建自己。
这个过程可不容易,更难得的是r_ou_体一点忙也帮不上,完全要靠强韧的精神。
宴池从来没有试过用意识进行拔河比赛,好在保持自我在他被艾尔维特无数次在虚拟游戏中砍翻在地之后还要继续马上进入战斗防守攻击之后,不能算是一件特别难的事。
由于之前的噩梦训练实在是印象深刻,所以宴池其实对这种接驳有一种精神上的恐惧,不过实际的接驳比起单纯的噩梦来说,只能算是光怪陆离。他知道实际上这是自己的意识和死神的数据汇聚起来之后,一切都被他的潜意识决定了,比如说,宴池依附着死神的触角建立平衡之后,海水就马上退去,不留一丝痕迹,他赤足站在一片刺目的空白之中,手里抓着一只五彩斑斓坚硬如同礁石,遒劲崎岖的,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