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王祥走进来摘了帽子,看见只顾着闷头走路的赵达达惊讶了一下:“达达!不是让你等我吗!”
赵达达闻声抬起头,两只眼睛藏在帽檐下,王祥只能看见两丛毛绒绒的眼睫毛呼扇一下,随后赵达达把帽子搂了下来,有些吃惊的问:“王哥?”
王祥两边的头发s-hi淋淋的,他一边抹了两下脸,一边推着赵达达走进去,嘴里絮絮叨叨的讲:“都说让你等我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啊,又想先溜!”
赵达达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想解释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闭嘴。王祥看到了他尴尬的样子,他比赵达达大了好些岁,一打眼就知道此时他在想些什么,便问:“以为我先走了?”
“没……”赵达达咧着嘴笑。
王祥把自己的那个柜子打开,里面用白色的塑料袋包着好些个东西。他没交给赵达达,而是直接拉开了他的背包,把东西塞了进去:“回家去吧,别在店里开,别人看到又该碎嘴了。”
“成。”王祥重新把背包给赵达达背好,然后拍了下他的脑袋,让他先走了。
第6章 第 6 章
赵达达低着头背着包往家走,他租的房子在一片城中村里,到了夜里就暗得一塌糊涂,住在这儿的人个个穷的叮当响,也没人讲究这些。
赵达达迎着月光,小心谨慎的避开地上遍布着的脏水洼,他就剩下这么一双还算保暖的鞋了,这要脏了,他明天估计就得穿着拖鞋上班。不行,他明天还有要紧的事去办,他绝对不能丢人。赵达达这么想着,便更加快速的靠着道边儿走,一转弯,就看见了自己小屋所处的巷子。
夜里的巷子深的看不清,赵达达把衣服裹的更近了些,冻得斯哈的开门。
赵达达的小屋里就只有一张大床,几个纸箱子拼成了桌子,还有两张已经有了裂纹的塑料矮凳,剩下的就是日用品,虽然屋子小东西杂,但是难得的整齐干净,竟也显得体面。
赵达达从背包里拿出半只板鸭,还有几种卤味,显然是王祥在后厨“偷工减料”省出来的,赵达达看着东西挺乐呵,取出家里最后的一罐啤酒,异常庄重严肃的配着吃的喝了。
虽然头天睡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第二天,赵达达还是死狗一样挣扎的起来了。不过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连雨带雪的刮了好一阵儿,天色y-in的厉害,赵达达在屋子里看的不大清,只觉得暗的像是下午,于是套了件衣服就跑出去。
巷子里依旧脏乱差,赵达达无可奈何的看着y-in雨沉沉的天色,想着今天是去不成了。这种苦闷维系着单薄的他站在巷子里,于是他顶风冒雪的叹出一口气,再一垂眸,就像是看见了陈洲。
……
陈洲的车子早上八点准时到了宽城最大的城中村里。
他那辆拉风的宾利临着巷子口就进不来了,一群人好奇的围在车子边,又不敢靠的太近,昂贵的车漆照的他们自惭形秽,生怕自己哪个不注意划着它。
陈洲熟练地将车停在巷子口,迈着两条大长腿往里走。
也是这时,赵达达看见了他。
陈洲个子高,穿着正式的黑西装,白色的衬衫领下没系领带,松松的解开了一颗扣子。天色y-in暗,他的面容沉静中透露着冷漠,额前的短发略微的有些潮s-hi,而他迈着两条大长腿,毫不在意的将昂贵的皮鞋踩在污水横流的巷子里。
赵达达看着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了场清醒梦。
陈洲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一次遇见赵达达,更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他。
“是你?”赵达达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不相信。
陈洲“嗯”了一声,站到赵达达的身侧,两人处于同一个平面,但是面孔对着的方向不同。赵达达哆哆嗦嗦的看着越发清明的巷子口,而陈洲的目光却落在了盘桓纵横的城中村的深处。
两个似是处在不同世界的人,莫名其妙的于一个早晨相遇了。
赵达达总觉得这种相遇巧合的成分比中彩票还小,他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洲有半晌没说话,想了想,还是回答他:“我的家在这儿。”
“这儿?”赵达达拢了下外套,把身子转回去,同陈洲一齐往回看。
那里依旧是溃败。
陈洲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有十几年。”
“这么长?”
“这么长。”说完,陈洲随便把手一指:“那就是我家。”随着他手指的落点,那是一座土坯房,和周围的砖房相比更加落魄,像是后搭而成的,如果不看它的大小,那个形状很像是小孩子随便和泥捏成的某个四不像的东西。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房子由于实在是太不可靠,终于在一个刮着台风的天里,被吹开了一道口子,原本住在那儿的流浪汉也都怕的要命,那里边最后就空了。
赵达达顺着手指看了好久,总觉得有点怪异,他摇摇头:“你怎么会……上次我还看你住在别墅里。”
陈洲听他说话,笑了:“住的地方而已,但这个是家,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赵达达想。一个是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豪宅,一个是给人住人都不住的破屋,要是这两个地方一样,那这个世界估计就真的没救了。不过赵达达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因为陈洲的表情太伤感了。
赵达达说不准这种伤感,因为陈洲的面色太平静了,这种平静已经超越了表情的界限,更像是一种伪装,像是一个人带着不露声色的面具来行走江湖,任谁也看不穿他的心中所想。但是赵达达知道,赵达达站在陈洲的身侧,他能看到陈洲类似透明的单薄耳垂,和他有着流畅线条的侧脸。他的整个面貌笼在光里,却让赵达达越看越觉得难过。
赵达达想到那个夜里也是这样,陈洲坐在马路牙子上,没什么表情,也不显得失态,那个萧条的背影静默,他什么都没说,但你就是知道他是痛着的。
赵达达随着陈洲的目光向前看,而后默默的咽了下口水,接着鼓起勇气将手拍在陈洲的肩膀上,试图给他力量。
而陈洲是不需要同情的,他是狼,他可以独自承受一切。所以当他感受到赵达达的手爪子颤巍巍的拍到他肩上时,他将眼垂下,声音低沉:“拿开。”
“呵呵……”赵达达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快速的反应了一句:“……刚刚你肩膀上有只蚊子。”
陈洲的右眉微微上挑,似是再问他“你确定这个天气里会有这种生物”?
赵达达僵硬的笑了笑:“我眼花了……”
陈洲没再管他,径自朝前走。
初春的宽城似是为所有的事物涂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陈洲走到了那扇门。门口的长锁上了锈,锁芯早就已经锁死了,但是旁边的窗户被人推开了,风一刮,就“吱嘎吱嘎”的来回摇。陈洲站在窗前往里看,却并不打算进去。
赵达达跟了过来,也是第一次认真的看这座如同废墟的房子。
那里面的墙壁上有两张已经褪了色的廉价奖状,大部分已经被风吹没了,只剩下四个被胶带粘的死死的角,而以前曾经用过的桌子衣柜早就被人不知搬到了哪儿去,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屋子,什么都没有,铺满一层灰烬。
陈洲小时候就是在这儿长大的,那个时候他妈妈还年轻,但是没有年轻很久,几年之间而已,她就苍老了下去。活着是件太难的事,尤其在这种地方,贫穷产生出最怪诞的罪恶,陈洲已经记不得从前有过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有陌生或熟悉的男人摸到自己家门口,母亲颤抖的拎着最古老的砍柴刀,躲在门后面。
那曾是陈洲最绝望的时刻。
他佯装熟睡的躺在床角,想哭,但是流不出一滴眼泪,那个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他对于自己实现暴力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单身母亲带着孩子独自生活,周围人的欺侮纷至沓来。他们家的窗玻璃被野孩子踢球砸坏了,没有人会来道歉,陈洲的妈妈找上门去,却被人骂了出来。陈洲扒着窗户向外看,看他瘦弱的母亲在一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佯装坚强的走回来,甚至不忘了给他带一只已经就要化成汤的雪糕。却在所有人回家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拎着锤子,边抹眼泪边修窗户。
陈洲无能为力,却记在心里。
没过两天,一个早晨,那孩子的父母一觉醒来,突然看见自己家窗户外面站着一个血人,随后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声响起。
陈洲拎着那把砍柴刀,一脸不符合年龄的平静,他的脚下散乱着一具动物的尸体,是那人家的。他并没有气势汹汹的举着刀发泄,而是如同累坏了般说:“以后谁再欺负我妈,我杀谁全家。”
无数双眼睛恐惧的看着他,因为他们完全想不到一个孩子,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孩子,是怎样悄无声息的杀了一匹马的。
那家主人显然也吓坏了,张大了嘴盯着整整齐齐砍下的马头,半晌说不出话。
陈洲把刀举起,吓得所有人往后退了一步。他声音淡淡的,似是带着孩子的稚嫩:“要我赔吗?我家没钱,你要是不甘心,我把左手给你。”
陈洲呆着一双眼,沉静的看着对面的人,认真的询问。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像是从某个不可言说的地狱中走来。
事情的最后是那家人知道怕了,拿了两百块给陈洲的母亲。而之后城中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再未欺负过他们。
而陈洲则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被他妈妈哭着罚跪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