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寻除了被他轻薄的时候会非常抗拒并且厌恶程度飙升,其他时候都是眼不见为净,就好像看到别人家顽劣的孩童,只要不来冒犯,大抵可以相安无事。
虽然这种时候少得可怜。
他还没有把萧翎的告白放在心上,原本还想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现在也不必去想了。那些话的真假也不用去考虑,既然一概都要拒绝,真假都无所谓的。
倒是他对萧允的心被磨去不少。
一个月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放不下萧允,没想到现在再想起,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心情。
从萧允离开青冥宗以来近百年的时间,谢子寻身边没有任何人,苏子京还收了一个徒弟,他连弟子都没有,修炼闲暇,除了关心师兄弟,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惦念。
他和萧允本就只是擦肩而过,萧允大概只将他视作萍水相逢,他们之间,没有多少可以回忆的东西。
萧翎是一个切切实实的烦人精,每天、每时、每刻,在哪里都能有他的身影,存在感高得离谱,谢子寻甚至没有时间去想萧允。
更何况,萧允和萧承的事,他早已有所耳闻……
平静的生活中,他把萧允当作寄托,并且习以为常,而这种平静一旦打破,他却惊讶地发现,他可以没有萧允。
有人在他恋恋不舍的手腕上敲了一记,让他松开了萧允的衣角。
……他不想提起这个人。
萧翎在玄机阁待了半天,谢子寻被封闭灵识,和补了个回笼觉差不多,睁开眼时神采奕奕,和身心俱疲的萧翎形成鲜明对比。
小小年纪要和老狐狸对垒,还是很耗费心神的。
谢子寻想,萧允真是放心他,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
萧翎闭目养神,飞舟盛着一舱沉默回到萧氏。快落地时,他提出由自己为谢子寻取心血,谢子寻断然拒绝,他讨厌萧翎的灵力在自己经脉里乱窜。
“你不立誓,我怎么敢解锁。”萧翎也有些倦,懒懒地说:“没有灵力,你怎么取?”
谢子寻抿唇。
萧翎从他变化微小的神情中看出如山似海的不悦,颇觉愉快地等着他妥协。
他很快得偿所愿。
谢子寻令他屏退闲人,并且提示道:“你换一块玉佩,我不想看你发疯。”
心血里蕴涵的灵力比别处成倍增长,香气也是同理,当年他被取心血时身量未成,师尊已臻玄境之巅,仍然为此目眩,谢子寻很不信任萧翎。
“我闭息屏气总行了吧。”
谢子寻看着他,微微一笑,略带嘲讽。
“好吧……”
萧翎拿出了从未戴过的生辰礼,由萧氏第一阵法师萧允提供。
一切准备就绪,萧翎和谢子寻十指相对,灵气涌入,小心地潜入心脉。受灵气吸引,从四肢百骸缓缓凝聚的少许血液涌向眉心。
刻漏滴滴答答,时间慢慢流淌。
只要懂得方法,先天以上的修士都可以为别人取心血,只是随灵力差异,取血时间也有长有短。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被取血的人必须完全自愿,只要动用一丝灵力抵抗,心血就取不出来。
谢子寻没有这个顾虑。
很久之后,萧翎神色一凛,左手并指向谢子寻眉间一划,灵气成刃,锐利无匹,玄境修士的眉心开了一个小口,一滴鲜血缓缓渗出,晶莹剔透,一看便不寻常。
萧翎用玉瓶接住,那一滴血落在瓶底叮当作响,透光看时,竟然已经凝结,如一颗珊瑚珠,在内滚来滚去。
谢子寻脸色苍白,唇都透着青紫,好不容易将养起来的身体眼看又虚了一层。
他将那滴血托在掌心,低声念诵。
“……兹以心血为誓,必不负约,若有违逆,天雷九殛……”
萧翎看着等着,直到他将那滴心血轻轻放进玉瓶里,才托着他的手臂挽他起身。
谢子寻挣开,说道:“誓约已成,该你践诺了。”
萧翎将手背在身后,指尖抚弄着瓶口,笑道:“最后一个请求。”
“说。”
“从现在到明日寅时,还有六个时辰。”
谢子寻带着一种“我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奇妙预感,听他说道:“我想,再求一个春`宵。”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所谓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像他无法理解萧翎用阵法坑他有什么意义。
而萧翎语含缱绻,声声引诱:“子寻,你知道你再回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你现在都不愿,我又怎么相信,你将来会愿意。”
他一边说,一边抱住谢子寻,唇贴着他耳畔亲吻吐息。
谢子寻似乎在思考,愣了一会儿才推开他,指了指身上的锁环:“卸掉它,我如你所愿。”
萧翎迟疑,谢子寻也没有催促,短暂的对峙之后,萧翎取来钥匙,拆下了锢灵锁。
灵力翻涌回笼,谢子寻微笑。
警铃大作的萧氏嫡子拔足狂奔,然而清境面对玄境如同蝼蚁,眨眼之间,他就觉得脖颈剧痛,接着眼前事物流光般倒退,头仿佛炸裂了,浑身疼得他抽不上气来。
谢子寻提着他的脖子把他甩到了墙上。
他甚至还站在原地,只是做了一个手势,泄愤似的狠狠一拧。
萧翎第一次知道直面玄境威势是什么感觉,逍遥之下,玄境为尊,千百年没有一个逍遥境的修士了,玄境是真正的大能。
他感觉自己小命要玩完。
谢子寻步步逼近,数根紫毫凌空浮起,指向萧翎要害之处,那笔尖被灵力灌满,铁锥似的闪着光,极具威胁力。
萧翎眼前昏黑,艰难地开口:“你说过……”
一根笔“噗”地扎进他胸前,险险避开心脏,谢子寻的声音又轻又淡,简直有些温柔:“我说了就要做到吗?”
萧翎内心一声惨叫,疯狂咆哮:失策!太失策了!应该让他立誓不要报复的!为什么忘了!!
谢子寻不能杀他,也确实不会杀他,但是看到他趴在地上就觉得手痒,剩下几根笔依次扎进他左臂、小腹、腿弯,还有一支从他颈侧擦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萧翎躺在血泊里,满头冷汗,却硬是撑住了一声不吭。
谢子寻终于走到他面前,指尖微动,一根根笔又利落地挨个从伤口处弹出来。他从来没刻意用辣手折磨过人,萧翎也算是开天辟地了。
考虑到在别人家里把别人的儿子打成重伤不太好,他又很贴心地给萧翎治好了伤。灵气好像屠夫拿着远古的骨针穿兽皮,粗暴地把伤口拉拢弥合,青冥宗心法润物无声的名号被当家长老败得渣都不剩。
伤口虽然愈合,疼痛隐隐还在,流出的血也淌不回去,萧翎奄奄一息地趴着,听他道:“萧氏教子无方,我替萧允给你个教训。”
语声未落,一袭白衣已飘然而去,从始至终,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萧翎。
直到萧翎摸索着把滚到角落里的玉瓶捡出来,被赶出去的两个小侍从才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到一地狼藉,惊呼道:“郎君没事吧!”
萧翎脱力地靠在墙上,心想,我他娘的事大了去了。
第八章 历历
剑是君子器,慨然正义,以金铁之身,通天地之气,剑道相比丹道、符道和阵道也更光明凌厉,可惜并不是谁都适合修剑道,剑修之中,又只有少而又少的人能有一番成就,突破玄境,成为大能,因此即便有成百上千种浮空飞行的办法,仙人御剑之姿依然令人向往。
谢子寻跻身玄境时还不满百岁,心中不免得色,也喜欢过御剑凌空气如长虹的恣意,后来年岁渐长,将这些事都看淡了,只因御剑最便捷,才时常踏剑而行。
幸而多年御剑,没有把浮空之法都荒废掉。
他的剑丢在玄机阁了,要拿回来恐怕要费些功夫。
于是他选择破碎虚空。
其实这个方法赶路更快,但是极耗灵力,而且声势浩大——雷霆开道,风雨随行。如果所有人都热衷于此,各门各派恐怕要给长老们准备一副依仗,上书“玄境出行,谨防失火”。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谢子寻现在需要的恰恰是这样的声势。
青冥宗。
与玄象无上宗一战之后,两脉均大为损伤,清阳尤其惨重,苏子京昏迷,谢子寻失踪,一脉之中群龙无首,只能由叶子桓顶上,而叶子桓既愧于受控重伤谢子寻,又怒于玄象宗火上浇油、华阳赶尽杀绝毫不留情,十分暴躁,濒临失控,全靠温柔冷静的弟子李青衣劝慰辅助,才没有提着剑杀出去。
清阳的状况实在糟糕,几乎人人有伤在身,又气势低迷,如果不是苏子京倒下之前已与华阳首座定下盟约,休战五年,两脉相杀之战或许就在眼前了。
李青衣想到此处,内心极为忧虑,她本不是清阳下一代的大弟子,也没有人把继任首座的希望放在她身上过,此事之前,门中事务一直由苏子京主理,谢子寻和祁奕协助,她从未沾过手,如今也只好勉力为之。
噩耗却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追随清阳的小门派陆续叛离,外放弟子经营的产业事故频出,重伤的内门弟子有两个功体完全损毁,修行之路就此尽断,最重要的是,玄象无上宗有备而来,在内应指引下,掘走了一条灵脉核心。
这条矿脉大半归属清阳,让李青衣不能不对华阳有所怀疑——是不是他们为了打压清阳,引狼入室?
可是再怎样争斗,他们都是同宗子弟,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