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寒梅 作者:无故南淮【完结】(7)

2019-06-23  作者|标签:无故南淮

  是叔叔掩藏得太好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找机会问问父亲……

  萧翎神色y-in晴不定,一双乌黑的眼睛几乎要把谢子寻盯出两个窟窿,而昏睡的人并未意识到少年的焦躁,他安稳地躺着,带着微乎其微的笑意,连呼吸都轻浅。

  没有人来提醒萧翎,此刻他心里有多么专注地念着“谢子寻”这个名字,这一瞬间他迫切地想了解他的过去,不是道听途说的流言,不是名士榜上一抹剪影,也不是青云上翩然而去的苍白衣袖,是他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他的低眉与抬首。

  有的人生来是刻薄而高高在上的,不能体会别人的心情,不能明白他们平凡而安逸的快乐,萧翎有时甚至会忘记身畔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有r_ou_有神有灵。

  或许因为他站得太高,太多人向他低头,不低头的人便送他一张假面,于是天下的人除了血亲都化作两张面孔,一张无神,一张虚假。

  直到他贸然将谢子寻拉扯进来,这个人一次一次改变他的认知,他终于明白,原来冷淡不是欲拒还迎,气节不是待价而沽,审时度势也不是摇尾乞怜。

  这么算来,谢子寻可说是他的良师,但他是绝不愿意承认的,甚至这些潜移默化的改变他都掩住双眼不去看,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年轻人的倔强,也许是某种畏惧——谁敢直视凤凰的羽翼呢,即使它落入囹圄。

  此时能够清晰传达到萧翎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

  “他喜欢我叔叔……原来他也会动心,哈,我还真以为他是世外高人呢!”

  他温柔地抚摸谢子寻的脸颊,像他刚才装作萧允时一样,一遍又一遍。

  细雨仍绵绵不绝,窗外芭蕉喁喁相语,清风拂来水雾,满室顿生凉气。

  “你既然能喜欢我叔叔,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少年甜蜜而狡黠的声音渐渐消散,而谢子寻一无所知。

  他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没有梦,也没有光,是多年来已熟谙的虚空和孤独。

  过一段时间他就短暂地醒过来一次,然后又飞快地睡过去,他不知道这醒与睡的间隔是多长,只记得眼前的光有时是白的,有时是温暖的橙黄,总之始终亮着,而入目的书案前一直坐着一个人。

  他看不清他,只觉得那样的身形和姿态很像萧允,但他知道他不是。

  “他是谁……”他想。

  很久没有人守候他了,这个人会是谁?

  后来他回忆起这场重病,只记得一串错杂光影,所有的东西都扭曲颠倒,只有一个幽暗单薄的身影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

  那是一个美好的假象,偏偏他忘不了。

  不过在他醒来和萧翎四目相对时,他们中还没有谁预测到未来的走向。

  谢子寻仍然警惕,萧翎却换了一副面孔。

  他端着一碗药,手里拿着一只勺子,脸上还带着笑。这个笑容比谢子寻之前见到的要真诚得多,热情乖巧,毫无侵略x_ing。

  “你终于醒了!”他高兴地说。

  谢子寻舌尖抵着齿关,尝到一阵苦涩,再看他的架势,就知道他刚给自己喂了药。他视线微侧,将周围的摆设收入目中,便猜测这是在萧翎卧房中,他也许正睡在他的床上。

  这个答案没有让谢子寻开怀,比起这个地方,他更希望自己在某个下仆房里或者乱葬岗上,那说明萧翎已经厌烦了,不打算再继续缠着他。

  可惜萧翎的表现恰恰相反,即使谢子寻没有理他,他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减退,手里勺子熟练地搅了搅药汁,舀起一勺递到谢子寻唇边:“快吃药。”

  谢子寻侧头避开,仍然不说话。

  萧翎眨眨眼,捏着勺子的手指泛白,嘴里却笑道:“虽然药有点苦,但是不能不吃呀,快吃吧,我准备了果脯,酸酸甜甜的,喝了药就给你,好不好?”

  谢子寻被他说得浑身起毛,像看到浑身长满疣子的九头蛇突然躺下撒娇卖痴,心中暗道:“从无耻之徒变到了口蜜腹剑,始终是无耻纨绔,心怀不轨。”

  萧翎等了一会儿,耐心耗尽,叹了口气,温柔地说:“好吧,那我换个办法喂。”

  他说着就把一勺药含在嘴里凑了过去。

  谢子寻手一抬,恰恰抵住他肩头:“我自己喝。”

  萧翎和他对视两息,挡开了他的手,探头贴上他冰凉的唇,却只是亲昵地蹭了蹭,自己把那口药咽了下去,然后边吐舌头边说:“真苦!太苦了!”

  谢子寻从他手里接过那乌黑的一碗药,也不管里面熬了些什么,面不改色地大口咽下,然后下意识地舔去了唇上沾着的一圈药汁。

  萧翎目光灼灼,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等他喝完药,立刻塞过来一块桃脯。谢子寻张口咬住,他刻意停了一刻才松开,感觉到s-hi润的唇瓣含住自己指尖,心里竟然猛地一跳。

  他很快把这一刹甩到脑后,转头唤来童子收拾药碗,顺势站起身走了出去,走到谢子寻看不到的地方,才不悦地回顾那瞬间的失控。

  “果然是个撩人的尤物。”他想,“等你心甘情愿走向我的时候,会有多么美味?”

  浮想冲淡了心底不好的预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摆弄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如此期待自己的战果。

  他已经不满足于用欲`望使他失控,他要他的心。

  抹掉这颗心上萧允的名字,重新刻上他——萧翎,萧翼然。

  然后他会展翅高飞,萧氏未来的家主是不会被束缚的,他会得到一切,再抛弃他。

  世上没有不可征服的人,只有不懂变通的征服者。

  谢子寻不知道萧翎给自己吃了什么,总之伤势已经好了许多,经脉的接续情况虽然还不明了,但是之前的刺痛已然消失不见,手脚也比先前有力,大概在玄机阁受的伤也得到了治疗。

  他实在不明白萧翎想做什么,他们无冤无仇,原本可以有一面擦肩的交情,他偏偏动辄轻慢侮谑,然而若说他对自己心怀恶意,他又殷勤延医,为他疗伤——怎么会有这么反复无常的人!

  谢子寻闭目沉心,一边回顾当下局势,一边费力地猜测萧翎的目的。

  他和萧翎最大的矛盾是他要回青冥宗而萧翎不肯放人,萧翎为什么要留下他?会不会是出于华阳的授意?如果真是这样,萧允知不知道?

  萧允……他又想起梦中见到的少年,沉静如水,温润如玉,无法不让人喜欢。

  他与萧允有一份因缘,才使他注目于他,可惜这份因缘,终究是他一厢情愿。

  杂念一起,心中便不能平静,谢子寻胸中烦恶,只好睁开眼望向窗外流光。小池塘倒映着天边浮云,一叶芭蕉游曳其中,鸟鸣细碎,更显清幽。

  萧氏园林一向建得极为考究,听说上一次翻修就是由萧允主持,萧翎的院落也是他一手设计。

  “这安静的气质,确实是他的手笔。”谢子寻想。

  他也很快意识到,萧允如果知情,绝不会让萧翎动用如此手段,所以……是这后辈太胆大妄为吗?

  该如何破局……

  萧翎一回来便看到他靠在床头望向窗外,黑发未曾梳理,蜿蜒披散如一匹绸缎,苍白的侧脸与素丝锦衣相映,整个人仿佛淡墨勾勒的画像,而那暗沉漆黑的锁链,便将画中仙锁在了人间。

  思及此,他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开怀地溜达过去嘘寒问暖:“怎么还坐着,快躺下,你伤重,要多休息。”

  谢子寻瞥了他一眼,没有动作。

  “好吧,你不想睡,那我陪你说说话?”萧翎仍然笑意盈盈,“或者你想看风景?”

  谢子寻盯着水面的涟漪,还是不说话。

  萧翎便向外唤道:“立湖!立木!”

  两个小侍童跑进来,垂首待命。

  “把窗格拆了,换成大幅的纱。”

  “啊?”两个小童面面相觑,“郎君,现在才初夏,夜里凉。”

  “让你换就换,我还会怕凉不成?”

  谢子寻看着两个童子叮当咣啷地将活动窗格拆下来,又装上一大面近乎透明的鲛绡,而萧翎始终笑嘻嘻地守在旁边,一会儿问他要不要水,一会儿又担心他伤处还痛,或者温柔细致地探看他的经脉,然后松了一口气似的恭喜他:“好了很多了。”

  即便谢子寻不理他,他也能不停歇地说下去,自己圆上自己的话。

  谢子寻心绪不定,实在是被他缠得烦了,终于转向他:“萧翎,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翎将这沙哑倦怠的声音收进心里,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注视下向那指尖轻轻一吻,然后抬起头,把嬉笑的神情也抹掉了,换上真诚和执着:“我想要你啊。”

  谢子寻心里满是无力,又为他浑身抹油滑不溜手的言谈生怒,转头想抽出手,萧翎却趁势一拉,一手扣住他的腰,将他揽在怀里,头枕在他肩上,闷闷地说:“我想留你在我身边。”

  “我喜欢你。”

  谢子寻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翎继续把想好的说辞托出:“我一见你就喜欢你,想要你,想带你回家。”

  “我从前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讨好喜欢的人,你不听我的话,我又难过又生气,就做了很多错事,惹你生气。”

  “子寻,子寻……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会改的,一定会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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